“你若不能立刻送我回去,便别拿话随意诓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一国汗王开这等玩笑,好没意思!”我抬头乜了他一眼,声音透着不耐和厌烦。
“是你输了,怨不得我。”八剌枕在沙地上,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酒,又道,“再者,捏古速儿跟在身边,他是海都的眼线,你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知道他会这么搪塞我,我气闷地躺倒在沙地上,把后背对着他,懒得再回话。八剌兀自笑了笑,叹了口气,自顾自饮酒,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拍我后背:
“别耍小孩子脾气!你有难处,我便没有难处么?再忍一忍!”
见我不语,他讪讪一笑,又道:“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当初我凭一道圣旨回到察合台汗国,哪里是木八剌沙的对手!也是忍气吞声好一阵儿,才争得了今天的汗位。很多东西,越想得到,便越需要忍耐!”
他叹了口气,拳头突然攥得咯吱作响。我心下恍然:这番话,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不如谈谈你是如何夺得了汗位?”我突然翻身过来,牢牢盯住他的眼睛。
他见我神色严肃,不由得笑了,挑了挑眉:“想听?我便说给你。”
“当初兀鲁忽乃妃子不经汗廷允准,擅自拥立木八剌沙为汗,有违国法,我奉大汗旨命,回来同木八剌沙共掌国政,名正言顺。可我人单力薄,除了自己的部众,没有其他势力,一时敌不过木八剌沙,只能做出恭顺样子,暂且忍耐,连圣旨都不能拿出来。”
“然后呢?”我看着天空,淡淡问道。
“木八剌沙是个无能的蠢货!海都野心勃勃,趁势碾压,木八剌沙哪里敌得过?接连战败,土地被侵夺,属民被掳掠,连大斡尔朵所在地阿力麻里都被海都夺去了!”
“眼见阿鲁忽汗苦心经营的地盘被一点点败光,诸王们也多有怨言,我便趁机请命,领兵迎战海都。蒙古人最重军功,赢了几场,夺回了几处失地,声望便有了。除了自己部众,还有其他诸王,也慢慢投靠过来……待时机成熟,占据了河中,策划兵变,在斡思坚即位,便是水到渠成。”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脸上却不乏得意之色。八剌从来都是个骄傲的人,即使不得不同海都修好,他内心也从未服软——这一点倒可以善加利用。
我用手指在沙地上无意识地圈圈画画,脑子里慢慢盘算着,八剌依旧在叙说着:“木八剌沙无能也就罢了,可他还愚蠢!竟然背弃了长生天,皈依了回回教(1)。蒙古贵族怎能容忍?他下台是迟早的事!”
又一个穆.斯林。我心头暗叹,伊.斯兰教在中亚的影响不可小觑啊。抬眼瞥了一下八剌,他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我们蒙古人有至高无上的长生天,有成吉思汗的《大札撒》,他竟背弃祖训,读起了《可兰经》,中了回回长老的迷魂汤,不思为族人谋利,反倒庇护回回教徒,宫廷都要变成了他们的大礼拜寺了!我便不能让这个蠢材毁了祖上的基业!”
“所以……你废黜了木八剌沙?还是……杀了他?”我探问道。
“贬为驯虎师而已——何必将他置于死地?”八剌攥着酒囊,冷酷地笑道。
“木八剌沙保不住汗位,是因为他保不住自己的土地。如今,你把河中之地三分之一割给海都和忙哥帖木儿,又如何向族人交代呢?”我用手一撑,从地上坐起来,慢慢盯住他的眼睛,“你若不是一个听话的汗王,我父汗便不会再派一人过来吗?”
“——谁能保证你不是下一个木八剌沙?”我重重地加了一句。
闻言,八剌的脸骤然绷紧,目光也变得悍厉起来,我丝毫不惧,直直盯住他。他和我对视半晌,突然弛然一笑,摇着马鞭,无所谓地回道:“再派一人,便能比我更忠心?我若对大汗不忠,何必极力救你脱难?”
他毫不松口,我一时也得不到更多的保证,更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筹码。沉默半晌,才道:“你若有真心,不妨继续表忠心,我父汗不会负你。你的忠诚,不是用嘴说说便可,需做出来!我等着看。”俯身捞起马鞭,我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记住你今天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