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瑀将茶盏推给我,笑道:“子清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在意。”
我也微笑道:“子清不妨碍二位兄长就好。”
白瑀摆摆手,又问卢洵,“今日怎么乘夜过来了?”
“闲来无事,特来看看。”
“中书省总理枢机要务,怎会闲来无事?看我不劾你一个渎职之罪?”白瑀刚才的阴郁渐渐消散,揶揄道。
“唉!如今这中书省,阿合马平章一人独大,他自有一众得力部官。安童丞相尚被架空无可奈何,我这等小吏,更是清闲喽!”
我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望向卢洵,他看见我的眼神,有些疑惑,不由得出声问:“子清兄弟?”
我稍稍平复了一阵,才小心探问道:“安童丞相是国之柱石,怎会受阿合马挟制?”
白瑀也轻轻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疑问,而后解释道:“阿合马专权害民,不是一日两日了。安童丞相多次奏劾无效,也是朝野皆知的事。可叹中统、至元初年诸公开创的清平吏治,不复存在。”
他沉郁地叹息,又看看卢洵,“眼前这局面,你还想劝我入仕?如今权奸屡毁汉法,白某所学亦不过是迂阔无用之学,于事无补。我能做甚么呢?”
“梦石何来丧气之语?道行有常,心行有纲,人行有道。正如慕之所言,就是你们这些士君子清高自守,不屑仕进,才让兴利之臣专擅朝堂。”
“……”
他们的话让我思绪纷纭,我离开了六年,竟不知朝中形势已发展到这种境地。以安童的能力竟被阿合马挟制,不难猜得这是忽必烈的意思。
白、卢二人似乎未注意到我的心事,话题也越发隐秘。
“你难道不知我心中隐痛?”白瑀摇头叹道。
“祖辈的事,记挂在心又有何用?”
“我不能忘。”白瑀一时颓然,满目郁气,“我祖上本是金人,祖父白华官至枢密院判官,为哀宗赏识。后金蒙交战,国运危颓,祖父叛金降宋。待金亡后,又叛宋降蒙。身仕三朝,已是污点。张德辉先生曾向今上举荐祖父,未得擢用。伯父白朴每以此事自警。他少时遭逢战乱,几经流离,一身九患,百年孤愤(2)。史丞相多次引荐,都拒绝仕进。伯父文名远胜于我,尚且如此。我又何必汲汲于仕进呢?”
“那都是祖辈父辈的事,于你何干?”卢洵辩驳道,“天下大局已定,是不争的事实。你逃不出这个时代,你的子子孙孙也逃不出这个时代。你不做官,那你的子辈孙辈呢?就这么蹉跎下去?沉沦下僚,籍籍无名吗?”
“子辈孙辈的事,我不会管。我只守住自己这一颗心就行了。再者,士人便只有做官这一条出路么?教学为生,传道授业,又有何不好?你若再劝我,无需再谈,请便罢!”白瑀仍无动于衷,竟要下逐客令。
我不好介入两人的谈话,只能默然旁观。白瑀这般固执,卢洵不免气恨,却没办法,只得妥协:“罢了!我向来知道你的脾气。我不提便是了。今日我来,本也不是为这个。”
“却又是何事?”白瑀目光微凝。
“史丞相与你伯父兰谷先生是故交。其子史公子仰慕你的文名,也知你苦心经营的不易。特向大都路学捐资一千缗以修殿门堂庑。”
“这是大功德啊!却叫白某怎生还报?”白瑀不禁肃然,“我改日应登门拜谢才是!”
“呵……”卢洵哼笑一声,颜色稍稍和缓,“也不用你登门叩谢。本月旬休,廉公野云在京郊万柳堂设宴,邀我叔父、史公子一聚,还特地点名邀你和其他学官参加。这次你不要推脱了。”
“有幸得廉公、史公子赏识,瑀何敢推辞?”白瑀有些讶异,仍微笑道。
“这还不错。”卢洵笑笑,又望向我,“苏兄弟若得闲,不如一并来罢。我这里还有请柬。”
第168章 宴饮
九月下旬,廉公野云在京郊廉园设宴,邀请卢挚、史彬等名公贵胄赴宴,卢洵、白瑀也在受邀之列。卢洵是翰林学士卢挚的侄儿,又在中书省任职,虽职位不高,颇得诸公看重,在他的介绍下,我得以和白瑀一同赴宴
我也没有推辞。在外日久,朝中情形早已不得而知。此番宴饮,主客尽是高官显宦,许能探得一些口风,也好让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