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一笑,似有些心急,也不等我相让,自顾自进了屋子。我关上门转过身,只见他身上还缭绕着冬日寒气,却也不顾,急急问道:“远溪说安童丞相答应帮忙了,可是真的?”
没想到消息传回的这么快。安童才回去多久,就派卢洵另给白瑀传话,难道是怕我觉察到什么又反悔?——他的小心机!
我心里思想了半晌,白瑀已急不可耐,忍不住催道:“子清?”
“嗯。”我淡淡应着,待抚平心事,才道,“丞相已答应帮忙,但具体如何,还需等候。只是他有个要求,此事还需梦石兄帮我。”
“请讲。”
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丞相让我写一出杂剧呈给他,剧名也定下了——《汉武帝轮台罪己诏》。”
“让你?”白瑀一时讶然,表情也变得古怪,盯住我喃喃道,“……《罪己诏》?”
他神色变了几番,有些茫然,似是懂了,又似没懂,最后还是征询般地看着我,等待我的解释。
我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自嘲一笑:“贵人的心思似海深,岂是我所能揣测的?既然他肯答应帮忙,自然不会食言。至于我么,按吩咐做便是了。只是我于创作并无经验,辞章还需梦石兄帮忙润色。”
我轻轻地躲开了他的追问。他疑心的岂止这些,更不解的是我如何能得安童相助罢。单凭一个寻子之恩就能说动当今丞相,任谁也不会轻信。
但我也没必要和他说明实情。
白瑀没有得到解惑的答案,低眸沉吟不语,见我懒于解释,也不好追问,而后整整衣襟,郑重其事地向我一揖:“幸赖子清仗义相助,帮我渡过难关。我和玉轩无以言谢。我……”
他的右臂到底伤势未好,作揖的时候只能堪堪抬起,僵硬得宛如木石。我心里一阵涩痛,赶紧将他扶起:“梦石兄这是哪里话?若非梦石兄,我今日岂能站在这里说话?但能帮扶一二,也能稍减我心中愧疚。你若谢,就谢安童丞相的深仁厚义罢。”
我相让了一下,他才在书案处坐定,盯着我端上的一杯热茶,怔忪道:“某自然感激丞相厚恩,只是高门在上,无缘亲身致谢罢了。也只能向子清聊表谢意。”
“你我何须言谢?”我摇头一笑,“眼下,梦石兄只需安心养伤便是了。”
“也是,”他心情舒缓,眼底终于有了笑影,“待我伤好,也该回路学那边了。不能耽误学生课业。纵是右手不便,也不妨碍讲课。”
我点头附和,又思及一事,“上次丞相给我的十贯,除去药钱,还余下些。梦石兄不妨拿去,日后为宁娘子脱籍,或许能添补一二。”
念此,他神色一黯,目光转向自己右臂,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推拒,终至缄口,没有表态。
我稍感诧异:他似乎不像往日那般迂腐执拗了。心下暗喜,索性顺水推舟:“经此一事,也能照见你们二人真心。命里注定的缘分,躲它什么?待兄长伤势痊愈,宁娘子脱了籍,小弟早晚要喝你们的喜酒!”
白瑀赧然一笑,而后竟爽爽利利地应承:“好。只要玉轩心意不改,我白梦石定然不负佳人。”
我拍手称好,而后举起茶盏,以茶代酒,提前向他送上祝福。茶水融在口中,苦涩中沁着香甜,馨香在肺腑中弥漫。我心中不禁慨叹:苍天到底是有眼的。纵然世事磋磨,好心人也会终得善果。
*
二月初一,庆云班照例出演《绿珠篇》。此剧在京中风头正盛,看客络绎不绝。勾栏院里已经人满为患,几无落脚之地。胡班主看着圆鼓鼓的钱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可脸上又似隐着些许愁苦。戏台上锣鼓咚咚当当响起,演员要上场了。胡班主却坐在戏房里,眉头虬结,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灌了口茶,似乎仍觉口干舌燥,望着我,道:“苏兄弟,明日就是四姐奉命为平章大人表演的日子,我……我这里可怎生是好?若是大人上门索人,我是应还是不应啊?唉……”
他自然明白云轩儿进了阿合马府邸意味着什么,可他也不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安童那边不见音讯,我也忐忑不安,只得道:“中书省那里已有贵人应下,答应会保四姐,但凡平章大人前来索人,先不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