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惊出一身冷汗,起身拦他,他仍不管不顾开口,“真金稳坐帝都多年,到底坐来一个太子之位!我呢,我是没出息的!在外出生入死,自己不争气,栽到了敌人手里,一囚禁便是十年……是、是,我早没了资格,可为什么是真金!父汗,我就是不甘心!”
“你不争气?朕看你分明出息得很!”忽必烈缓缓起身,竟莫名沉得住气,可那平静的话语下,一场骇人的风暴已避无可避。“十年过去,刚一回来,就惦念起汗位了!那木罕,你果然有出息!”
皇帝桀桀一笑,带着笑容的脸庞犹为可怖。那木罕远离皇帝多年,一时摸不清天子心思,话语一滞,便失了几分底气,却仍强撑着,指着皇帝怒而反问:“儿臣说的有何不对?蒙古素以军功立身,真金身无寸功,却白白得了太子之位!不光是儿臣不服气,宗王那颜也必不服气!”
“呵!呵!”皇帝瞧着他满脸怒容,摇头笑了笑,笑声似大漠传来的萧萧风声,又是荒凉,又是悲哀。我忽然不忍听下去。
“那木罕,朕到底生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啊!”皇帝摇头笑叹,忽而一脚踢翻了案几,帐中尘埃四起,错落起伏的,是不忍耳闻的一地破碎。
“滚出去!不许再来见朕!”
那木罕惊愣地看着自己父亲,满脸的难以置信。他怎么想不到,多年后的相见,竟是这样的摧人心肝。这个从小宠溺他的父亲,怎会因为真金,就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语?
“父汗!父汗!好!很好!”他冷笑几声,双目大睁着,泪珠扑朔朔地滚落。而后甩下一个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帐而去。
“那木罕!”我大声喊他,瞥了眼皇帝,也转身追出去。
*
七月的草原日头正烈,却暖不化我心中霜雪。那木罕大步在前,走得决然无情,我一路苦追不上,只得骑马追赶,将马匹横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他绕道欲走,却被我左右围堵,一时逃不过,索性立住脚。我下马走近,他面上犹带森然冷意,俨然看着仇敌一般。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那么任性?”我勉强一笑,小心问道,心里无端发虚。
“皇帝不欲见我,难道我还死皮赖脸的缠着?”他满目恨意,脸上冻着寒霜,陌生而冷酷。我无声望着他,却是莫名的心痛。
见我不言,那木罕无谓一笑,抱起双臂,眼睛直望到天边,一脸不耐,“你还有何话要讲?”
“哥哥,”我低头踢着脚下草叶,吞吞吐吐地开口,“你那番话,的确不合宜。父汗他……已经很老了。你想想,他年近七十,这样的老人,你忍心伤他?额吉若有知,也会难过……”
“额吉……”他喃喃道,似挨了一记闷棍,呆了半晌,而后怆然落泪,“额吉!儿子唯有这点遗憾,到死也不能完满!您不见我最后一面,就这么走了!您、您……好狠的心!”
我耐心等他又哭了半晌,才上前安抚:“我知你心里委屈,那是无法弥补的委屈。可谁又没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是至亲,何必相互折磨?哥哥,听我一言,待过几日,亲自去给阿爸赔罪,别让他心寒。他这个年纪,不想再看到兄弟阋墙,儿子内斗……”
“不!”他断然拒绝,“我再不堪,到底要些脸面!何必到皇帝面前讨个没趣?难道我小意求全,便能求个储君之位?”
他没心没肝地笑了,一脸无赖,偏头睨视着我,饶有兴味观望我的反应。
“哥哥!”我沉下脸,见他这般模样,心底的疼惜也渐渐转为怒意,“你和阿爸之间,除了汗位,再无其他可言?这十年来,你牵挂的,也只是这个?如此,我真替阿爸寒心!”
“呵,这事……还轮不到你寒心罢!”
他无不讽刺地笑了,“这是我和父汗的事,是我和真金的事,与你又有何干?莫不是你一个女儿家,对这汗位,也有几分肖想?”
那木罕脸上尽是挖苦般的恶毒,似乎观望我痛苦惊诧的表情,便能得到莫名的快意。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停地摇头,一时肝胆摧折,心痛欲裂:十年不见,他就是这般不堪的模样?
这不是我的哥哥!
冷冷看他一眼,我再不多言,几步走到马前,牵过缰绳,欲翻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