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恼恨交加,愤愤瞪了我良久,仍觉咽不下这口气,一掌拍在榻上,却也只是无力的闷响。我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只是觉得难过:皇帝只想给我找个归宿,却不想想他这个年纪,我还能在身边陪伴几年呢?
心里猛地抽痛,我恍然惊觉:皇帝已是古稀之年,就连太子也已经四十有三了。
皇帝久久不语,负气背过身去,只抛给我一个背影,我难得地觉出一丝歉疚,附过身去,好言道:“父皇。”
他无动于衷,我哄劝多时,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向来只顾着自己适意,却不曾想想朕,不想想你额吉?”
我闻言一怔,手僵僵落在他背上。皇帝觉察出我的异样,犹豫片刻,仍是不客气地甩出一句:“你和安童,婚娶的事,想都别想!其他的,只要不做得出格,朕也懒得过问!”
……
我离开象舆时,仍觉心神恍惚,连脚步都轻飘飘的。
其实也没有多失望:婚娶的事,我早就不再指望,即便安童回来,也是如此。只是如今我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心里烦躁不堪,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料被等候已久的女伴们围簇上来。别速真似乎早已窥得了风声,凑至我耳边,忍笑道:“皇后吩咐,待你出来,务必将你拦下!”
我怔了怔,旋即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已是不喜,嘴上刚要拒绝,别速真却只摇头道:“皇后也是好意,你再不情愿,面上也得过得去,别让人家难做。”
脱脱真因却只笑着觑视我,一副洞若观火的样子:“要我看,公主这个倔强性子,打定了主意,说什么都是徒劳,何必给人家留念想?”
普颜忽都却只静默立在一旁,在她身侧,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正把玩着母亲的裙角,百无聊赖地听着大人们闲叙,冷不防抬头,奶声开口:“额吉,她们都在说什么呀?”
普颜忽都柔声一笑,弯腰把女儿抱在怀里。我望着母女俩一怔,思量片刻,才想起这是她改嫁后所生的女儿,转而又想到安童,心里更是迷茫无措了。
见我突然沉默,女伴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而后才齐齐开口:“好歹见一见罢。”
我木然点头,任由他们把我引到南必那里,年轻的皇后见我过来,忙压下眉间的焦躁,试探着开口:“公主,想必此事陛下已和你说了。”
“儿臣多谢皇后好意。”我心下不快,话语便带着几分淡漠。皇帝渐渐年迈,有时懒于朝政,政事便让南必与闻。可她管得未免太宽了,何以插手我的私事?
我无心理会她背后的目的,只想将这事早早应付过去。南必见我态度冷淡,脸上的热切便褪了几分,却仍是得体的微笑,随即引出身后一人:“帖木干哥哥,还不见过公主?”
哥哥?这称呼我听着别扭,即便不是南必的亲兄,想到她和忽必烈的关系,我也满心不适。面前的男人闻声下拜,而后抬起脸庞,语气却带了几分拘谨:
“臣帖木干,见过公主。”
我不忍拂了南必颜面,便耐下性子打量几眼:他生得不坏,年纪却有三十五六,想必早已娶妻生子。这么一想,心里更添厌憎,可转而想到自己已非二十韶华,驸马人选,大抵也是这个年岁。
“那颜多礼了,既是皇后兄长,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原是我怠慢了。”
一语既出,南必面色已是不好:若要细论,这帖木干可是我的叔伯辈呢。
我淡淡一笑,不予理会:这已是我给她最大的情面。
那边宴席早已准备妥当,简单寒暄几句,我便借口告退。南必似乎窥得我心意,但我礼数周全,她也说不得甚么,便也不再多言此事,一面遣人去请皇帝,一面邀我入席。
……
酒宴之后,诸王宗室们又潜入林中一番驰射,满载而归时,林间已披上了暮色。
我不愿立时回去,步伐便迟了些。透过草木遥遥一望,远处似有火光,才知道晚间的篝火已经生起来。不多时,营帐处又飘来了渺渺的歌声,火光前人影攒动,有人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午间便饮了许多酒,到现在还神思不清,我无心凑这热闹,索性下了马,踩着夜色在林中慢慢踱着。
也不知过了几时,“唏律律”一声轻啸,遥遥递入耳中,一人骑马迎面而来,我停下脚步,倚马而立,看清那人面孔时也未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