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皇帝面色才稍稍好转,他长长吁了口气,多少有了点精神,待看见榻边宿卫,不禁动容:“伯颜何苦如此?”
此伯颜却非彼伯颜。我不由打量,看其相貌,却是个汉人。我这才想起怯薛中有宿卫名唤‘贺胜’,被皇帝赐名‘伯颜’,大概就是此人了。
贺胜沉默寡言,老实忠厚,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听了皇帝的话,他摇摇头:“陛下劳师远征,又遭此病痛,臣恨不能以身替之……”
“你十六岁即入宿卫,陪在朕身边已有三十余年;朕在这皇位上,也坐了近三十年。这三十年,过得就像一阵风似的,想想都觉得恍惚啊!”
忽必烈怅然叹道,又侧耳倾听窗外雨声,凝神时宛如一座沉默的石雕,带着难言的孤寂。他出神良久,才收回目光,凝视着一双病足,呆怔不语。我见他精神好转,便问:“父皇,脚痛可还好些?”
他见我面露戚色,心里也不好受,苦笑一声:“却是好多了,多亏伯颜呐!”
贺胜听闻皇帝再度夸赞,竟有些羞赧,低头沉默不语。皇帝见他一个男人这般扭捏,不由得笑骂了一句,而后道:“好了,朕已好多了,你们都退下。征途劳苦,早生安歇。”
我仍是有些担心,直到贺胜服侍他睡下,才放心出帐。安童恰巧在外巡视,见我出来,不由问道:“陛下已安置了?”
我点点头,眼见帐外仍是大雨不歇,更添忧愁:若是大雨不停,运粮便会迟缓,这草原无遮无挡,更怕军粮霉坏。乃颜诸军还可回撤,忽必烈远征至此,岂能无功而返?
“我送你回去。”见我凝然出神,安童出声提醒。他给我裹上外氅,又撑起伞,饶是如此,仍敌不过汹涌的雨势。待进了营帐,我身上已湿了半边,他更是衣衫尽透,狼狈不堪。
“雨太大,先等一等罢。”
安童踌躇地望向帐外,烦躁地踱着步,我不由劝道。见他身上仍是湿溻溻的,才想起帮他脱下外袍。这时才发现,连他的头发也被打湿。便把他拉至灯下,寻来一块巾帕为他擦拭。
他不习惯被我服侍,一时身体都僵住了,我不禁嗤笑,摁着他坐在榻上,将那辫发解下,捧在手里仔细擦干。不经意间低头,却见他怔怔地看着我,漆黑的瞳色掩盖了一切难以言喻的情绪。
想不到在这战前的雨夜,我们二人竟能有这片刻静好的时光。我心生惆怅,一时只想他多留候片刻,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心思既定,我索性停了手,把巾帕掷到一边。他见我突然停手,一时诧异,我狡黠一笑,也不解释,只是在他身旁坐下。与他一同望向帐外,倾听这冷雨。
这雨全无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我却希望这雨永不停歇,哪怕就此在雨中守望余生也好,至少身边还有他呢。唯有此时,我才觉得身心安宁,再无纷扰。
“察苏。”他喃喃唤我,声音低沉,犹带雨中的冷意。我茫然应了一声,待转身看他,他已俯身过来吻住我。我登时脑中轰然,情知当下此事太不合宜,可我又如何拒绝他呢?他那浓烈的情愫,与澎湃的雨势一般,让人无法抗拒。很快,我便沦陷在他怀里。
帐外大雨磅礴而下,无情地敲打在毡帐上,像是命运冷酷的叩问。他却全然无视,一心投入亲吻中,吮着我肩头,一路吻下来,直到将他的吻纹在我心口上。我搂住他的脖子,身体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因为这雨夜的冷意,还是出于沉默而压抑的激情。
身上衣衫渐褪,他托抱起我,让我慢慢沉坐在他腿上。待身下那股涩痛侵袭而来,呼吸瞬间凝冻,如坠深渊,身体僵硬又虚软,只能任由他托住腰,缓缓地起落浮沉。我们从未在这样的姿态下裸裎相对,一时只觉无所适从,面对他平视的眼神,我只想逃逸。他却迫使我看着他眼睛,直视他心底痛苦而迷失的灵魂。
我忽觉双目刺痛,不忍直视。那眼神过于深刻真实,瞬间刺穿了人生中所有虚妄的幻象:我和他一样,不过都是命运之河里漂泊无依的浮萍罢了。
我伏在他肩头,终于忍不住失声而泣。他安慰似的,吻住我嘴唇,搂住我躺倒在榻上,再度覆身上来,用身体为我遮风挡雨。抚着我的面颊,轻轻吻去我的泪痕,可他眼中也有雨滴潸然滑落,无声地敲在我脸上,冰冷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