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琐碎而绵长的折磨,李寻欢却心甘情愿地受了。
看着叶开喝酒时,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小狐狸把自己泡在酒罐里晒太阳。
叶开的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亮得像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他的手也越来越稳,面色也越来越红润,似乎每沾一点酒,他的神志就清醒了几分。
就凭对方喝酒的样子,李寻欢就没法子把他当成几天前遇到的那个孩子了。
他越来越像是一个和阿飞一般坚韧而又可爱的年轻人,而不是一个还需要大人照管教养的孩子。
可铁传甲还是在一旁警惕地注视着这阴晴不定的小鬼,李寻欢却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也照在了叶开的身上,使得他们的面孔多了一层精灵般梦幻的色彩。
有些人仿佛是为了阳光而生的,可这阳光仿佛便是为他们这两个人而生的。
叶开喝着喝着便把目光转向了李寻欢,仿佛是随口一问道:“为何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都在关外?”
李寻欢眼皮一跳,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他心底那道隐秘而又难以愈合的伤口,仿佛被这针尖般的提问给挑开了血肉,正一丝一丝地冒着血泡。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寻常,但要他认真回答起来,却是艰难万分。
叶开将他面上的痛楚尽收眼底,连话语里也含了一些叹息的意味。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李寻欢苦笑道:“有些人或许会明白,但你当年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叶开认真地看着他,道:“当年不明白的事,我现在却很想明白。”
李寻欢道:“即便你明白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的语气明明与刚刚并无差别,可眼中的柔和却已像是一道青烟般随风而散。
有些事一旦做下,便再也不能回头。
有些错一旦犯下,就永远不能挽回。
叶开放下了酒壶,道:“你说的不错。即便我明白了,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李寻欢忍不住问道:“我想要什么?”
叶开道:“原谅。”
李寻欢木然地坐着,仿佛坐了一百年那么久。
他的眼睛仿佛已变成死灰色,面上的肌肉也似乎因为浓重的悲哀而变得僵硬和紧绷。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了口,可就连那声音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你觉得我是在求你的原谅?”
叶开摇了摇头。
这次他面上没有笑,眼里的光也好像随着冷风吹过而沉凝了下来。
“就算我想原谅你,只怕也办不到。”
李寻欢忽然笑了。
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笑,唯独这个时候却不该笑。
可他却偏偏笑了,笑容仿佛是他唯一能用来掩盖痛苦的事物。
铁传甲忍不住怒斥道:“你这小鬼懂得什么?竟也敢在此大言不辞!”
叶开却没有接下他的怒火,只是对着李寻欢道:“我不能原谅你,是因为我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
李寻欢道:“没有资格?”
叶开苦笑道:“只有你的债主才有资格原谅你,而你不欠我什么。”
李寻欢忽然大笑了几声,可那笑声越听越是悲凉,听到最后竟是满腔凄切之意。
他笑着笑着,竟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眼角都有了血丝,咳得连背都弯了下来。
铁传甲连忙上千劝慰,却被李寻欢挥手制止了,他咳完之后,便让铁传甲去门外等候,然后才对叶开缓缓道:“你说的不错,我的债主们不在这里,而在兴云庄里。”
叶开又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李寻欢道:“错在何处?”
叶开道:“就算真要还债,你也只有一位债主。”
李寻欢诧异道:“你……”
叶开道:“就我这几日的见闻来看,你并不欠龙啸云什么。”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的冷静,冷静到几乎不像是个稚嫩的孩童,而像是个目光老辣的真正的江湖人。
李寻欢心中一痛,但仍强颜欢笑道:“哪有儿子这样直呼自己的父亲的?”
叶开苦笑道:“你好像忘了这里只有叶开,没有龙小云。”
李寻欢道:“就算这里只有叶开,我也必得澄清一件事。我欠我大哥龙啸云的,这辈子都还不尽,你唯有记住这点,才能继续在我跟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