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最后是母子平安,他凝视了那团肉球,嘴角上扬,满心欢喜。更令他欢喜的是,他从姬真的眼睛里,看到了消失很久的光。他明白,她的心回来了,原来的姬真也回来了。
他们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互诉衷肠,还有他们的儿子。
像是一家人一样。不,他们本来就该是一家人。
多年以前,他决计不会想到他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球球,然而此时他却觉得,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令他感到难受的是,短暂的幸福时光之后,龙且就来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亲手把妻儿交给另外一个男子。
这是一种耻辱,此生都不会忘记。
他恨他们的无能为力,恨他们的身不由己,一番思量挣扎权衡利弊后最终妥协。唯一令他安慰的是,龙且待姬真很好,甚至为证明他们之间子虚乌有的清白,为他们的儿子取名,不疑。
信君不疑——虽然他还是觉得不疑更适合球球这个名字。
回到汉营之后,他运筹帷幄,替君王分忧解难。心中的信念愈发强烈,等到时机成熟,所有失去的,他会全部夺回来。总有一天,会亲手夺回来。
白凤来访,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他们的不疑出事了。
食父之蛊……看来是想要他的命。
他最先想到的竟然不是不疑,而是姬真。或许是圈套,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们已经有一年没见了。
他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浮现清清浅浅的笑容。
年少时,她极少看到他的笑容,因为他并不喜欢对她展露笑脸,思及往事,他的笑容里又多了一分愧疚。
不疑失去了听觉,味觉,视觉,活在漆黑的世界里,他当然心疼,他更难过的是,她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却还得强打精神故作轻松地来安慰他。
七七四十九天。
七七四十九刀。
“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会让他有事的。”他对她这么承诺。
他当然不会食言。
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在她面前食言。
淑子的来访,带来了更恶劣的消息,他的父亲死了。他应该第一时间回家处理丧事,以尽孝道,他却不得不因为不疑的事,留了下来。
淑子误会,他不想给姬真带来更大的麻烦,什么都没有解释。
“孩儿不孝,请父亲莫怪,他日定当回家谢罪。”
他对着新郑的方向,跪下磕了头。
眼泪决了堤。
压抑了多年,终于在此刻,完完整整地爆发出来。
他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开始明白张平对他的良苦用心。幼时他不与严厉的父亲亲近,长大后出远门念书更是疏远,父子缘薄,反倒是逃难的两年里,感情渐深。
遗憾的是,他都不能看到父亲最后一眼,也无法亲自处理父亲的丧事。
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龙阳君惟恐天下不乱地给他带来一个消息:刘邦被围困在荥阳,双方久战不决。刘邦病急乱投医,荒唐地采纳了政客郦食其的建议——贯彻落实“感动政策”,决定分封六国之后。
他听着龙阳君的嘲讽,无声地攥紧了双拳,手腕上传来撕裂的疼痛,伤口又全部裂开了。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绷带尽数染红,明朗月色下,极为刺眼。
他只能勉强支撑着自己已经心力交瘁的身体,他还不至于也不会允许自己崩溃在别人面前。骄傲如他,只扬起唇,对她轻声道:“……阿真,没事。”
他的手指划过她柔软的脸颊,在她的眼角轻轻按了按,将那些几欲夺眶而出的温热在一瞬间归于平静。
他说没有关系。他们又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困境,没有什么好怕的。
经历再多曲折磨难的过程,也都没有关系。
只要他们都还在,一切就都不是绝望的。终须有日,云开月明。
即使是在荥阳被围困的日子,他也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在军营,他遇到了一个与她长得极为相似的少年。
少年叫阿墨,与他们一样都是韩国人,国亡家散,早早就经历了太多的磨难。
此时,他的梦想已经不再是兴复韩国了。他想要去辅佐明君,创造一个和平的国家。
再不要有人经历国破家亡,再不要有人过着颠沛流离的国破家亡,也不要有更多的英魂枯骨埋葬在沙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