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喔哟哟的喊叫着跃身躲闪,任由那鼓顺着山脊滚出狐林。咚咚的鼓声越走越远,它的共鸣好像有人在吹奏丧曲,狐林里的厮杀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羊皮老鼓很有弹性。当它鼓架着地,陈予玲就努力平衡它,让它像轮子一样飞转,当它鼓面着地,就会被高高弹到树枝上,又被树枝抛向更高的天空,再重重的砸下。人待在里面很难受,被坚硬的巨石敲打,像无助的小虫子来回震荡。每一次震荡都让陈予玲筋骨断裂一次。
她只觉得浑身被沉重的大铁锤敲打了千百次,后来不知道鼓滚了多远,滚了多长时间,它才终于躺到一条河流的怀抱里。这是条温柔的河流,摇哄着老战鼓又飘荡到不知名的远方。
最终河流倦了,用几个巨浪把战鼓推起来,送到岸边两块儿巨石上卡起。
陈予玲经过一路摔打,已经全身散架。她没想到自己头一次在心里念叨了这样一句话:“感谢忘神,终于让这破鼓停下了。”她现在连脚趾头骨都摔断了,经脉也扯断成一团乱麻,真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如果不是还保留着一口呼吸,她就可以称自己为尸体了。她周围的白色兔毛全都被自己血液染得湿红。但是她用鼻子屏蔽了恼人的血汗味和烦闷的羊皮味,只闻得到河边上隐隐飘进来的松枝香。
陈予玲全身散架动不了,也不敢硬撑起来。她奄奄一息虚弱到极致,这个时候只要稍稍躁动,走神儿泉的力量会立即涌上来,占领她仅存的心智。她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躺在鼓里面,等待灵壑浆化为游丝朝她追寻过来。它们会一点一滴把她破碎的生命慢慢攒起来。它们源源不断远道而来,聚集成隐约可见的丝柳,钻进她的毛孔,像一个个灵巧的小精灵缝合上开裂的皮肤,像专注的砖瓦工重续起断裂的筋骨,让她身体的疼痛一点点减少。
头脑放松下沉,待在这鼓里,陈予玲就像睡在母亲的子宫里等待新生。光线隔着眼睑时明时暗变换,是日月星辰的交替。陈予玲想跟着这变换,数数到底过了多少天,可是数着数着又忘了,数着数着又睡着了。
除了舒适,也会有噩梦袭来,陈予玲偶然在野兽的吼叫声中苏醒,却疲惫的睁不开眼睛。她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满身惊得黏腻汗水。一定是在乌云遮月的黑夜里,陈予玲听见鼓外有野兽在撞击和撕咬,甚至有厉爪伸进裂口,在她脚上划过,像尖利的勺子从她小腿上挖去好几块腱子肉。陈予玲只能跟抽筋了一样发疯的颤抖。
迷糊中她又感觉有人为她在旁边为她升起火堆,驱散野兽。火起让她温暖,火灭又寒冷刺骨。她始终在迷糊中,每一个感受都被放大却不真实。
直到一个清亮柔光的清晨,陈予玲终于苏醒了。她撑撑筋骨,感觉肌肉有力,摸摸皮肤,感觉光洁水润,连一点伤疤都找不见。她再试试眼神,绫花兔毛上的细小纹路都看得见,再试试鼻子,厚重泥土里夹裹着落叶和鸟粪的气息,抵不过四野山蘑菇的香味儿。她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已经完全恢复了。
可是她如获新生的心情刚鼓噪了片刻,脑子里有根弦又绷起来。鼓外面宁静的有点异常,连鸟和松鼠都躲在很遥远的地方。而她鼻腔里捕捉到淡淡的,另一个忘界人的气味。
陈予玲仔细听了听,发现那个人站在外面纹丝不动,而那个人的法术气息,浅薄的就跟刚上学前班的小孩童一样。她伸出去双手,反抓住鼓面上的裂口,把它再撑大一点,然后拨拉开周围的绫花兔毛,准备爬出去看看。
她像只无辜的鼠兔,刚把脑袋从鼓里面探出来张望,就发现双眼之间驾着一个圆溜溜黑洞洞的小枪口。
拿着□□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手里的枪毫不客气杵在陈予玲额头上。但她拿枪的手还因为弱小而显得有气无力。她清秀稚嫩的小脸上挂着好奇、羡慕和紧张的复杂表情。她歪着脑袋,用她灵动细长的丹凤眼仔细着望着陈予玲,身边还放着一背篓的野山菇。
陈予玲嘟了嘟嘴,她知道自己用根小指头就能把这小丫头放倒。
小丫头嘴角笑了一下,立刻又收紧颊肌,故意压低嗓音,很严肃的问:“你是妖怪吗?我爸爸说这鼓里有妖怪。”
陈予玲知道自己的名字现在不太安全,想了想就跟她说:“我叫陈玲,我跟朋友藏猫猫,躲进这鼓里,不小心滚到河里,河水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