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予玲已经知道如何到达坍塌的忘界。一定是神庙里的走神儿泉,有毒,因为它是天根湖的外溢。它应该连通着坍塌的忘界,细小的出口。“沙漠里的神庙,那里才藏着通向成功的大道。”这句隐诺者的话,简直就坐实了这种猜测。
从白天飞至夜晚,她在沙漠上空盘旋了好几圈,看见流沙族的烟火在各个方向绽放,好像是天上的星星掉落下来溅起的火花。绿洲旁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看那些烟火,又望向天空中盘旋的五彩鸟。大师兄那张可爱却忧虑的脸,让陈予玲暂时停落下来。她乘着五彩鸟俯冲下去,掀起了高高的黄沙。
“姐姐吗?”大师兄问。
“是我。”陈予玲点点头。
“迎泽峰那边的消息,我已经收到了。”
“是吗,是刚刚那些好看的烟火吧?像是为我送行。”
“你打算去哪里?”
“神庙里的那口走神儿泉,顺着它,就能到达忘界的入口。”
“你要重启忘界?”
陈予玲摇摇头,两颊上的脸皮被甩落下来。
大师兄走过去捡起来,在空中抓几团灵壑浆糊了糊,温柔的给她贴回去。
“再见了大师兄,我喜欢听你的壶弦琴。”陈予玲又腾起五彩鸟。
要开启神庙,已经不需要跟随有水不湿脚的方向,更不用等到蓝郎星出现的季节。这次她的五彩鸟伸展开半里宽的翅膀,使劲扇了三下。掩盖神庙的黄沙像一张棉被被掀了起来。五彩鸟收起翅膀,带着陈予玲飞入神庙,一头扎进了走神儿泉中。她们在上涌的泉眼中逆流,泉眼越来越小,但是只要骑在五彩鸟身上,再小的隙缝都能够通过。地下的泉眼只有拳头大,她们就能缩成拳头大,泉眼的尽头只有针眼大,她们就能缩成针眼大,但身在其中感受到水流和空洞,像在无限大的空间里遨游。
如果继续前行,她们就能到达坍塌的忘界了。
如果不再前行,陈予玲可以从五彩神鸟的背上滑下,她永生的躯体也会被挤压的粉身碎骨。这个泉眼会被堵死,天根湖的水再也不流出,死亡的力量不随她流入,外界不寂灭,忘界不重启,隐诺者也别想再奢望永生。
陈予玲张开双手往后倾斜,头向后垂下,水流把她带走。五彩鸟发现她从自己肩背上滑落,来不及减速,发出凄惨的嚎叫,消失在泉眼里。
岩石朝陈予玲聚拢过来,压缩她的身体,压力让她内部快要燃烧起来,像颗即将爆炸的地雷,骨骼在里面噼里啪啦响,喷张的血脉都被压成了红色的碎石块儿。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变成一颗鹅卵石,安静的卡在那里。在沙漠神庙的方向,还能听见大师兄偶尔为她弹奏的壶弦琴。她在琴音里安稳,以为就这样了,就这样被压成一块儿鹅卵石,将这场永生的闹剧结束了。
可当她被压成只有一片耳朵大小的时候,身体里的火发忽然反抗起来,它窜出陈予玲的身体不受她控制,就像烧红的铁丝,扎破岩层,把泥土分开。它变长变粗,壮得比大腿还壮,它熄灭红色的火焰就呈现出甜面酱的光泽,明明就是湿漉漉的树根。原来那些木涎花半死树都是夜喜的火发,它们一面生机勃勃的生长在普通人的土地上,一面连接着干枯和绝望。
陈予玲这颗半死树,长出庞大的根系,挣扎着朝地面涌。但它离地面太远了,被忘界厚达数千里的坍塌世界压迫着,在没有长宽高的空间里,始终无法迎接阳光。它努力在地底下开出了白色棉絮状的花朵,其中有一朵开得特别大,长成一张标准的人脸。
“女儿。”那人脸微笑,用一圈树根把陈予玲围护起来。
“女儿?”陈予玲的意识与他对话:“你一定是夜喜了。”
“我是你的父亲夜喜,”人脸笑得越发像朵花儿:“我来感谢你。”
“你来感谢我?怎么会呢?”陈予玲有些疑惑,却一点也不心慌:“你不是要用外界的死寂来换取忘界的重启么?你不是要我引来死亡的力量,用大多数生命的绝望,来换取少数人的永生么?外面的人一批批死掉,就在我一念之间,他们的绝望追着我跑,好吓人呀。”
“不用害怕,你已经是永生的神了,虽然还控制不了自己的念头。”
“所以我得把这个出口堵死。你怎么还会感谢我?我乱了你千年的布局,断了你最后的希望。你在时钟书里没有读到这个结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