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滴婴孩儿的血吧……”干枯的大树在雾月朦胧的夜晚弯下了腰,它把自己的阴影拉的又长又大,用黑暗把外婆笼罩。它粗壮的树干里传出人的声音:“给我一滴婴孩儿的血吧……”
大树的树干裂开,叽里咕噜作响。它黑灰色的树皮下面露出一张泛黄的大脸。那张脸十分丑陋,眼睛一大一小,一只盯着天上,一只盯着地上,脸上还有一张硕大歪斜的嘴巴,咧开就能扯到耳朵上。他的脸颊、额头、下巴,到处嵌满黄沙。黄沙越嵌越深,按出许多细小的血孔。黏稠的血液从小孔里慢慢浸出,顺着木纹往下流。但是那张脸一点也不痛苦,它的嘴巴还在反复说话。
“算了吧您嘞,吉辣辣……”外婆看着那张脸无助的摇头。
她这个朋友吉辣辣特别喜欢吃辣椒,所以大家才管他叫吉辣辣。但此时在梦里,外婆才真正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吉辣辣长在树上的怪脸才真是辣眼睛。外婆不忍看,用力一挤眼睛,感觉自己忽然躺倒在黑暗里。她又使劲一睁眼,从噩梦中逃离出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前是黑黢黢的天花板。
她慌慌张张的摸了摸身边的孩子。孩子还在,睡得沉稳安静。伸手到孩子的小被子里,摸着她温暖的心跳,她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外婆坐起来燃起一根蜡烛,昏暗的烛光晃晃悠悠,照着这个简陋的房间。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一个挨着一个堆放在衣柜旁。明天,她就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的垂下头,把自己下巴放到锁骨上。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吉辣辣那张老脸就会出现在梦里,有时它隐藏在枯树里,有时它映照在石头上。
外婆叹口气,沉思很久,终于还是站起身来穿上鞋,走到写字台前,拉开了抽屉。那里面放着很多针管药瓶。外婆挑了挑,拿起一个针管,套上最小的针头,然后走到孩子身边。
孩子还太小,连血管都看不见,何况是在这深更半夜的灯光下。外婆只好用食指摸了摸孩子的脉,把眼睛睁的特别大,希望这一针下去就能扎准。
外婆动作很快,迅速抽了一针管的血,把它们推到一个玻璃小瓶子里,再找个橡皮盖子盖紧。
在温软的梦乡里被人忽然扎了一下,孩子狂躁的情绪像火山瞬时喷发,一直哭闹到清晨,才又昏沉沉的睡下去。
半个月前外婆在树林里被人用尖刀剜了一块儿肉走,她的伤已经好了。可是他的朋友吉辣辣,情况却很糟。吉辣辣的身体被成千上万的小沙粒穿过,那些粘着沙的伤口根本无法清理,已经导致他全身感染,性命垂危。
“他说,请你安心的离开,不用挂念。”走的那天,外婆拿着孩子的血,翻过两座小山丘,决定再去看看吉辣辣,但被他妻子挡在了门外。外婆看见吉夫人的眼睛哭肿像对儿鱼泡,帐篷门口放着几十条破烂带血的纱布。
“他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外婆哽咽了,从怀里掏出那个玻璃小瓶子,里面装着自己孩子的血:“请把这个交给吉辣辣,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夫人接过玻璃瓶子说:“那您跟我来一下。”
她领着外婆来到一颗隐蔽的树下,从树根里挖出一块儿粗布小包裹。
夫人打开小包裹,粗布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海螺化石,系在一根闪着五彩光晕的光滑羽线上,夫人一边把海螺化石带到外婆的脖子上,一边说:“我丈夫昏迷前交代过,如果您把血送过来,这个海螺就一定要交给你。有了它,那些人不会骚扰你们。另外,请务必把它传给您的第一个外孙女。”
“我的第一个外孙女?可我的女儿都才刚出生。”
吉夫人耸耸肩说:“您别介意,我丈夫神叨叨的。他坚持说,也许再过十五年,您就会有一个外孙女。十几年看起来很长,却实在很短,到时候请您好好照顾她。”
外婆茫然的点点头。她拜别了吉夫人,抓紧挂在胸口的海螺。她要赶紧离开这个充满鬼怪的地方。她一路小跑往回赶,恨不得踩着风火轮,瞬移回到安全的城市里,生怕旁边的枯木丛里,又忽然跳出一个怪人,要剜掉她的肉,要抢走她的孩子。当她一路快跑上了山头,才累得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向金盒庄园的方向,那个被烧成废墟的贵族庄园,曾经庞大雄伟,现在只是一堆焦糊的黑碳,时不时被风吹起死寂的灰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