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一吹,他手未紧,那放绢帕竟然吹了出去。
润玉未动,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冷淡模样。
彦佑却是一惊,翻身而起,握住了那绢布。
他奇怪于润玉这般模样,想了想,便看了起来。
绢布上有字,这般写到——
这些年,我经历了许多事,几经生死。突然在那日古钟回响时,想起了放鹿散仙曾问过我的话——人到何种地步,才会断念绝意,寻了死?
那时我尚且不懂,世上这么多好玩的,怎么会断念绝意,寻死去?
后来,那放鹿的仙人走后,我也嫁了那穿白衣也好看的沈家郎。
他待我很好,唯独我却总不乐意。
那日,我登上山巅,看见千山暮雪,孤鹰斜影。
突然想着,出去吧,去瞧瞧外面的世界吧。
沈家郎是个好人,同我和离,还瞒着我的父兄偷偷放我走了,我还是感激他的。可到现在想起,我却记不得他的名讳相貌,只记得他穿白衣甚是好看。
后来,我走了许多地方,观星赏月,人间无数风景,江南的烟雨,漠北的落日——都是好风景,可是我总觉得高兴不起来。
似乎心底哪里空了一缺,补不起来。
到现在我也没懂得。
再后来,得知家中噩耗,我游走四方,寻找父兄踪迹。
最后,只得三座孤坟冢。
我突然想,原来,若是世上无所牵挂,无所爱,无所念,那可真是无趣极了。
我遇见一位大师,他说我深有慧根,却无大爱,更无私欲,更似空心人。
这时我才知,我或许真是空心人。
家中巨变,父兄惨死,可我却似乎仍无过多情感,连哭都不会。
真是奇怪。我除了笑,什么都不会。连难过都不会。
我这样的空心人,算不算断念绝意?
想想,这辈子父兄宠爱,无病无灾,还遇着了一位如琢如磨的仙人,着实不坏。但想了许久,我竟然还是找不出什么欢喜事,足以回想一生。
若论起来,怕是念到最后,只那日青山竹林古钟中,遇见了那放鹿的仙君?
也算得是件幸事吧。
我似乎活不了多久了,身上的伤疼的厉害。不过,至少那日我冲进匈奴大军夺回了父亲的尸骨,算一算,废了一条胳膊当真划算。
今日走到那片竹林中,突然又记起了润玉仙君。
这仙君,什么都好,但他可真是不守诺。
这都七年了,说好的给我拿那劳什子甘露,可到现在都无踪迹。
莫不是不舍得给我这好酒,逃去了?
啧。真不够义气。
还想着,若是能够再见一面,真想问问他——你可否找到了你那荷包的主人?你这人间寻芳客可有了归处?
不过这也无关系。
时光荏苒,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微如蜉蝣。
他总会记不得我。
这鸳鸯小字,彦佑认得。
无言良久,彦佑望向润玉,道:“你,如何想?”
润玉细细摩挲着怀中的骨灰坛,看着万重叠云,青山绵长,声音轻缈:“我由她做了一世凡人,未曾干预分毫。”
挥袖之间,一片薄云飞来。
润玉踏了上去:“现在——她该回家了。”
第四十章:如往昔
散魂皈依,缺的是血肉,要的是修为。
润玉就渡了修为,舍了血肉,以聚魂鼎为器皿,练就邝露之身。
彦佑也不再劝了,和阿夜成天伴在那璇玑宫中,看着润玉的气色越来越虚弱,徘徊在清华殿和璇玑宫中。
“可好了?”这是润玉来到璇玑宫,问的最多的话。
他的眼睛坏了,看不见那三魂炼聚。
彦佑却能,听到他的问话,看了眼聚魂鼎,回道:“还没。”
润玉便又点指割出鲜血,祭以修为,随后沉着脚步,回了清华殿处理政务。
彦佑目送他出去,蹲在聚魂鼎前,轻声叹道:“真不知道,如今,谁欠了谁?”
邝露真身练成时,妖界出了乱子,润玉只能出征。
彦佑送他送九重天,问:“可要去看看她?”
润玉顿了顿,随后看着身后那千万神兵,终是摇头:“你替我好生护着。”
彦佑颔首:“好。”
那时的润玉,着一袭白银盔甲,身随千万神兵天将,踏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