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尤二姐方才想起“悔”之一字,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究竟将来如何唯有仰赖他人,自己再做不得半分主。也是早先她自身嫌贫爱富守不住节操之故,丝毫怪不得旁人。另有尤三姐叫人打了脸扔出门去,躲回老娘身边硬是躲了月余避羞,等觉着好些了再想上贾府探望姐姐已是不能够。门子从缝儿里看见是她连理都不理,任凭其在外破口大骂仍旧无动于衷,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回去再寻老娘商议,而二姐也只能一日一日度日如年的熬过去。
且不论贾家人心聚散之事,说回来甄家的祸患。自打甄家家主甄应嘉判了斩监候,下头子侄也各领其罪,家中女眷晚了几日也被锁入京中。不过官家无意为难一群娘儿们,就都关在自家的别府里圈着等待发落。老奉孝夫人因着奶过上皇的缘故未曾惊动,仍旧留在金陵叫下人服侍着过活。
见着诸位主子,一直留在京城宅子里的内管家一路跪行到甄夫人膝边伏地大哭,口口声声哭诉薛家出嫁女见死不救之事,又历数薛家无情之状,说到动情处不由捶胸顿足句句诅咒,极有咬牙切齿之态。甄夫人一路行来连惊带吓,又餐风宿露颇多辛苦,哪有心思听她絮叨,当下只喝止无力道:“事到如今,甄家已是墙倒众人推,薛家能不落井下石已是厚道,哪里还能奢求人拉拔。另有沈二奶奶者,若他日还能复得自由之身,便是叫我与她下跪磕头也甘愿的,你竟闭嘴不要再多说了!”她心下只凄凄惶惶暗想着早年还嫌弃那薛氏女,道是留与儿子做个贵妾都嫌抬举,如今却落入人掌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里还敢和当初那般心高气傲?少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那内管家告状不成反遭了主家嫌恶,还不得不继续侍立左右小心伺候着,心下除了憋屈便是悲凉。然则今日不同以往,甄家上下满门性命也不知留得留不得,哪有人还想着甚脸面不脸面的,更何况一个下人的脸面,又算的了甚么!
甄家一败涂地,其后又有几户勋贵叫查出种种不法之事,这些人家往往又都未有子弟在朝廷要职上当差,自然结果也都是阖家下诏狱与甄家男子一处做了邻居。修、齐、治、缮四个国公府甚至抄家除爵,好生填补了一番国库空虚。这一番动作叫京中无数纨绔子弟都缩起脑袋做人,连带着花街柳巷里的生意都较之以往一落千丈。
沈玉回京后自是听说家中遭遇之事,抽空专门带了宝钗往薛府探望,又拍了胸脯与薛蝌作保必要给他抓个四角俱全的妹婿出来,只把薛太太喜得恨不得这就是个亲儿子。临走时他还专门留了一小队锦衣卫的力士与薛家看门,放话但凡看见哪家上门骚扰的管叫第二日去人家家里喝茶聊天儿。
锦衣卫上门喝茶能有甚好事?薛家门口原本热闹的车马瞬间消失殆尽,连送菜的小贩都不敢离得太近,也是好笑得紧。
宝钗拿此事调侃他,沈玉却苦笑道:“奶奶以为干我们这行能有多刚正不阿?无非看上头脸色行事罢了。再好的人,若是上头不喜,我们也只得昧了良心下黑手,再恶的人,若是上头回护,我们仍是只得佯做个睁眼瞎。如此非义行事,出门遭人白眼再所难免。此番连累了母亲并家中姊妹,玉心下也很是愧疚。”不等他再多沮丧几句,宝钗就行来斟茶放在他手边笑道:“无非几句玩笑话,二爷怎地就伤感起来?古话有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满朝文武上下哪个又不是如此行事呢?再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说,谁还能跳出去不成。不过是锦衣卫身为天子三十六卫之一风头太盛才招人眼,谁叫你们挑人非得挑身材长相,不好看的还不要呢,可不就日日叫人盯着看。”
一通话说的沈玉无奈扶额,继而笑道:“天子亲卫哪个不挑仪表,万一甚时候叫护驾呢,猛的上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再把贵人们给吓着了,这可怎么论!就连朝堂上用人也要看相貌风度,譬如像林如海林大人那样的,只要别昏头办错事,靠脸就足够了。”说着宝钗就娇嗔他:“那是我们家长辈,也能让你这般打趣?当心林姑父知道了喊你去抄书写字打手心!”沈玉此时提到林如海,也是因着上皇驾崩,出了热孝便有内阁阁老极有眼色乞了骸骨。当今照旧例意思意思留了两次,第三次便高高兴兴赏赐金银绸缎打发老大人回乡养老。这空出来的位置顺其自然就补给了早有从龙之功的林大人,林如海便由正二品礼部尚书升任为从一品文华殿学士兼礼部尚书,入殿阁听用,算是彻底迈入了内阁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