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考完试,贾环贾兰贾菌跟着各自的小厮都回来,向贾政和任琼细说考试题目和作答情况,独不见宝玉,等了半日,方见李贵一人回来,众人忙问:“怎么不见宝玉?”李贵颤声回道:“宝玉走丢了。”贾政道:“怎么会丢了,跟他的小厮呢?”李贵道:“仍在考场周围找着,我回来报个信,求老爷再指派些人手,多半一时就找到了。”贾政道:“他这么大个人,就算跟的人不留心,难道自己就不认得回家的路吗?”说完又吩咐赖大道:“多找几个人来,快些把他带回来。”众小厮忙又领命出去找,到第二日早上仍未找到。贾母因问:“怎么考完试也不见宝玉?”众人忙回说:“刚考完北静王就邀他散心去了。”贾母点头道:“是该让他松散两天去。”
且说贾府下人派出去不少,宝玉仍没有消息,这里王夫人正等的心焦,忽见人来回:“有人见一个富贵公子跟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往北去了,也没瞧真切,不知是不是宝玉。”王夫人哪里还耐得住,忙唤袭人过来吩咐道:“好孩子,你的话他好歹还听几分,若见了是他,好歹先劝着,快派人来告诉我。”袭人慌忙带了小丫头佳蕙,并伴鹤、扫红两个小厮出门寻去了。四人驾了一辆车,出了城门一路往北,边走边打听,因他三人一起装束奇特,倒有不少人见过,奔了一整日,幸而都是平坦大路,到了傍晚时分,远远的只瞧见一僧一道携了一个人在前面,赶到跟前,果见是宝玉,喜得四人道:“可算找到了。”
袭人忙上前去拉宝玉道:“二爷快走,太太在家都急哭了。”只见宝玉抽手回来道:“我在你家待够了,如今要回到原处去。”袭人听他说这些痴话,只好哄他道:“好,好,只是你也得回去向老太太、老爷、太太告个别才是,况且既跟了这两位高人,咱们家去好生款待一番才是正理。”宝玉怔了怔,从脖子上扯下通灵宝玉来,送给袭人道:“你若还留恋就回去吧,我是要走了。”那一僧一道都笑道:“到底你比那蠢材灵透些。”说罢三人扭头仍去了。袭人忙把通灵宝玉递给扫红,让他拿着回去报信:“就说我劝不动,请太太快加派人来。”扫红连忙驾车去了,这里袭人、佳蕙和伴鹤连忙追赶过去。
袭人等追了二里多地,见宝玉三人在前头好似飞一般,越走越快,袭人知这样下去必跟不上,向伴鹤道:“我两个脚力不行,你快跟上去,千万别丢了。”于是伴鹤加速往前追去,袭人和佳蕙又走了一会儿两肋岔了气,疼的只好坐在路旁歇息。偏又压来一片黑云,瞬间霹雳哗啦将两人淋透了,袭人心中又急又慌,脸上又是雨水又是泪水,正无措时,见前面过来一辆马车,车上小厮喊道:“可是贾府的人?”佳蕙应了一声,小厮回头问了一声车里的人又道:“两位姑娘是上来避避雨吧,宝玉公子已经走远了。”袭人心里一阵绞痛,也顾不得许多,只好让佳蕙扶着上车去了。那小厮递给佳蕙一顶斗笠戴了,与他同坐车前,让袭人坐到车里去了。
原来这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蒋玉菡。他才刚别了宝玉回来,料路上必会遇见贾府来追的人,见这丫鬟上了车,递给她一条手帕子擦干脸,正欲劝她们回去,无意恍见那条大红汗巾垂在她腰间,忍不住问道:“可是袭人姐姐?”袭人正在想着宝玉如何这般绝情,忽见他这么问,便道:“公子怎么会认得我?”蒋玉菡笑道:“姐姐身上这根腰带是我赠与宝玉的。”袭人登时明白:原来他就是上回宝玉挨打的起因,果然一般风流婉转,同宝玉似一类人。又摸到身上的腰带,因这两日急糟糟的也没心思打扮,原是胡乱穿戴了的,此刻顿觉系也不是褪也不是,好生尴尬。
那蒋玉菡这时见了袭人,瞧雨水冲刷了她面上脂粉,虽不是绝色,但谈吐有度,举止有方,当日与宝玉一干人等酒间作词,无意提到“宝贝”,果然也是个“宝贝”,又见自己昔日赠与宝玉的东西被袭人收了,便有一个思忖:这样一个品貌,不愧公门侯府□□,我也曾出入豪门之家,见识过些许浓翠脂粉,然可恨我寒门薄命,少不了被世人言传作践,如今虽积下几分家资,奈何都中人情险恶不可久留,但去那寒烟之地僻静之乡,置几亩房院,过几年清净日子,也未尝不可,只可恨朋友知己都散去,如今宝玉撒手红尘,更添浮生飘零之叹,眼前不禁替袭人想去。此时袭人心中也正犯难:宝玉眼见是难以回头了,她自被卖与贾府,前后服侍老太太、湘云、宝玉皆是一心一意,不想最后却没了着落,好生烦愁。如今见了蒋玉菡这般情景,正好比黑屋里蒙头乱撞摸到一扇窗户,少不得想叩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