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各自胡思乱想,忽听蒋玉菡问袭人有何打算,袭人见冥冥之中已有前缘,况又在外面,左右没个人能商量,便顾不得避嫌,把心事说一二分与他听。袭人因说:“宝玉自小便有些呆意,我们这些身边人何曾少了劝解,只因这一年府里逢遭变故,他经历了些生离死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岂料得他竟真的狠下心,弃我们不顾了。如今我能有什么法子,既跟丢了他,不过赶回去向太太领罪,再往后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你难道有什么好法子,能议论议论。”蒋玉菡笑道:“我倒劝姐姐想开些,繁华不过过眼云烟,我亦见过一些富贵中人抛家舍业之事,反比穷人更多决心,穷人多半是走投无路避世而已,富贵人多半是心已通悟了。常言道富贵迷人眼,能从富贵中舍出来,是最难挽回,且宝玉生来便有通灵宝玉护持,想来他终究不是凡尘之人。”
袭人听了这番言论,思道:果然是混在一块胡闹过的,想法都这般怪诞不经。因问他道:“你既然也这般想,难不成将来也是要抛家舍业的?”蒋玉菡笑道:“姐姐误会了,我正筹谋去哪里成家立业呢,就算将来要抛家舍业,离那一步还远呢。况我如何能跟宝玉相比,有姐姐这样的人来辅佐,除了宝玉,有谁能舍得的。”一语未了,就觉话有唐突,正欲向袭人告罪,却见她脸上并无恼怒之色,只两只手在哪里绞着手帕子,便知她心意。外面雨水敲打着车顶,二人都有些心浮气躁,你一言我一语,竟越说越投机,没了礼法。车已不知奔到何方去了。
且说那一日宝玉走失,茗烟吓得不敢回来,夜里悄悄问贾府小厮打听了一下,说宝玉还没回来,自己便仍在外面到处找寻。夜来宵禁,茗烟悄悄摸进自己家里,也睡不着,想起就这么在街上乱找,没个头绪也不行,遂又仔细把宝玉最近的言语在脑中过了一遍,恍惚间记起,宝玉最近说梦到甄宝玉出家了,他两个是梦里的好兄弟,他便也要去大荒山寻甄宝玉,又念叨什么归去来兮吾归何处,因他这痴话比常人说的多,茗烟也没甚在意,如今想起来,莫不是真去了。想到此处,第二日一早,便忙忙的问了几处寺庙和道观,和尚道士们只听说过,却都不知这大荒山究竟位于何处,直问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终于说:“出城往北,沿着问愁河水,只捡那河边最难走的路往前走,走到无路可走时,就到了。”茗烟听了忙急急的纵马去了。
茗烟骑马沿着问愁河的方向往上游追溯过去,果见路越来越崎岖,走了半日,马也跑不起来了,只好牵着往前走,又走了一个时辰,路上都是些碎石荆棘,人和马不时被剌到,茗烟嘴里骂起来:“别说二爷,一个人影也没见到,这老道指的什么路,回去揪光他胡子。”正骂着,忽见前面一个人坐在地上,衣衫破碎,形容憔悴,可不正是宝玉。喜得茗烟喊道:“我的爷,可算找到你了。”忙走上前去,只见宝玉身上衣服也破了,玉也不见了,神情也萎靡,茗烟问他玉哪儿去了,宝玉只说饿了,幸好茗烟带了些干粮,赶紧让他吃了,又就着水壶喂了半壶水。他一面吃,茗烟一面浑身细摸了一遍,见没有什么磕碰受伤,才放下心来,跪在地上阿弥陀佛的念了几十遍。方扶着宝玉慢慢往回走,直至第三日早晨,两人方回到城里。茗烟又道:“虽然老爷太太们在家急等二爷,咱们也不能就这么衣衫褴褛的回去,定说二爷在外面糟了什么大委屈,小的免不了会被打死。”幸而茗烟身上常备着一些碎银子,新买了一身衣服,到一间客栈洗净身子给他换上,方领着飞奔回府。
且说扫红一大早赶回来,贾政去了礼部不在家,便拿了玉去回王夫人,王夫人接过玉,只听说他们拦不住,宝玉要去出家,急命周瑞家的备车马,就要亲自找去,正慌乱间,赖大家的急匆匆跑来,嘴里喊道:“快叫太太放心,宝玉回来了。”王夫人听了忙拭了泪,出来院内,只见一行人拥着宝玉过来,又见并没有剃去头发,稍放了半个心,走近了拉过来左右细瞧瞧,见宝玉只脸上略有风尘之色,别无大碍,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宝玉忙道:“让太太担心了,只是考试完觉得考的很不好,便想在外面躲了清静两天。”王夫人方才放下心来。本想责备他两句又见众人在场,只狠狠瞪了茗烟两眼怒道:“回来再收拾你。”茗烟早就跪下磕了不知几个头,王夫人又忙拉了宝玉去见贾母。贾母见宝玉来请安,把他拉到身旁笑说:“瘦了,这身衣服怎么没见穿过。”又问:“玉呢?怎么玉不见了。”王夫人忙从身上拿出来。贾母拿了给他戴上,又命人传话给贾政,说考试辛苦了,让宝玉休息两个月,不要再提功课的事,众人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