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薛蟠整日里唉声叹气,薛姨妈见他烦闷颓废,也不忍心再数落什么。又见亲戚朋友少不得打听劝慰,薛蟠哪里受得了这窝囊事,打发完香菱的丧事,便辞了薛姨妈,烦请宝钗照顾母亲,把店铺交给薛蝌打点,虽已是初冬,年底将至,仍同同伙计们出门贩货去了,料回程至少是明春之后了。
宝玉闻及香菱之遭遇,着实可怜,又想黛玉也一定大感伤怀,遂去潇湘馆安慰,进去只见幔帐半掩,黛玉歪在床上,紫鹃走过来道:“姑娘刚在窗前站了半日,这会子刚睡着。”宝玉问:“可是又哭过了?”紫鹃道:“前两日因香菱的事已经感伤过一回,今儿又写了好一会儿,在那儿呢。”宝玉看窗前几上果有一张纸,上面又压了一碗清水,并一本《陶渊明集》。纸上乃是:
悼香菱
浮萍依依,逐浪离离。出自清潭,迁于彼渊。
之子宜良,惋兮叹兮。与子相交,亦友亦知。
柳絮灰灰,因风而随。遣来卷去,竟而相弃。
遇此不淑,伤兮叹兮。愿尔驱驰,魂归故里。
宝玉看罢,闷闷的站了一会儿,便回至怡红院。袭人麝月等正把手炉翻出来细细的擦拭,见宝玉回来,袭人便道:“天眼见就要下雪了,好生在在屋里呆着吧。”宝玉叹道:“人还是在故乡待着好,若远走他乡,好便好了,不好便不知要凄惨到何等地步。”袭人见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便知他是在说香菱,因道:“聚散离合,实属无常,又分什么故乡他乡,好比抱琴,她一家老小到都在这里,但自从她跟娘娘进了宫,只有几年前省亲时回了一趟府里,家门自是多少年没回过,这几年她兄弟娶亲,她爹过世,她连半个面也不能见,这倒是在故乡呢。”宝玉听了也道甚是,又自去长吁短叹去了。窗外大雪悄然而至。
大雪纷纷,足足下了两三日,这日初停,元春宫里的小太监们正忙着清扫,抱琴和两个宫女在给元春梳头,抱琴拿了两只金钗给元春瞧了,元春说道:“戴这支吧。”抱琴便把一只攒珠滴翠金钗给元春插入鬓间。抱琴道:“听说陛下今日正在梅苑中赐宴赏梅。”元春道:“雪沁花蕊晴满枝,陛下果然好雅兴。”又问:“尺丈道人还在宫中吗?”抱琴道:“小夏子说这个老道最近常在陛下跟前侍奉,献些海上方的丹药,陛下服了倒也精神,太医院为求谨慎,索其药方而不得,正敢怒不敢言呢。”忽见两个太监过来传旨,令贤德妃前往梅苑奉驾,抱琴即领几个宫女随元春前去。
原来圣上见冬梅怒放,独赏无味,便召诸王公亲贵入宫赐宴。宴饮过半,携皇后及诸人赏花,又命画师把这怒放梅花当即画下来,画成又见留白处无诗词填空,甚为不雅,遂想起元春善此,故命人去召。元春到了梅苑,见圣上与皇后上座,吴贵妃、周嫔等人在侧,遂向圣上、皇后行礼,圣上言:“贤德妃素来才思敏捷,久未与卿谈论赏鉴,今日不妨以梅为题,赋诗一首如何?”元春屈膝领命道:“臣妾不才,盼为冬梅增色,搏陛下一阅。”忽听座上忠顺王爷将酒杯一放,笑道:“贤德妃也太自谦,出自贾府这样的风雅之家,自然文采斐然,听说贵府为求几把文扇,闹的别人家破人亡,要是吟不好诗,可白担了这风雅之名了。”元春心中大惊,丝毫不知扇子缘由,一时竟无法言说,只见圣上不言,稍稍思索,便回:“臣妾已有几句,请陛下鉴别。”圣上言:“念来。”元春吟道:
冬日咏梅
知有风雪来,仍向寒中开。
有叹色无暇,有诽枝横生。
未待君子赏,不敢落泥尘。
岁岁朝圣殿,赤心奉香魂。
少顷,圣上说贤德妃有才,命入座同饮。宴罢,众人恭送圣上起驾,元春等妃嫔又恭送皇后回至中宫,方各自回宫。且说元春回宫后急命自己宫中一个心腹小太监,到贾府传话与王夫人,忠顺亲王所述扇子一事,究竟事情如何,务必妥善处理等语。王夫人将此事与贾政商议,贾政早闻得此事不妥,忙劝贾赦好歹把扇子还了吧,贾赦只说:“此事雨村已担了干系,怎能能不领他的人情。”贾政听了无法,做弟弟的又不能去□□哥哥,又不愿使贾母知道了担忧,左右为难。于是王夫人又劝邢夫人进言贾赦,邢夫人反说道:“真真娘娘担心过头了,圣上哪会在意区区两把扇子。”王夫人无法,直等下月进宫探望元春再细细探听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