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至厅上,那程御史负手而立,正有丫鬟奉茶,也并不理会,见贾赦、贾政二人来,闲言一句不叙,随即宣令:“有告辅国将军贾赦巧取豪夺,凌弱无辜,工部郎中贾政督查海防不力,渎职舞弊。经圣上裁夺,特命将贾赦削爵,贾政免官,待查明案情后,再听发落。”二人只得领命,又见御史接过随从呈来的几把扇子,说从贾赦处搜查得来,问贾赦道:“扇子从何而来?”贾赦道:“此乃贾雨村大人所赠,他从何得来,恕一概不知。”御史笑道:“不妨,右副都御史已经去找这位雨村大人了,此时想必锁了下狱,我去问问他便知。”说罢拂袖而去。因御史随从去贾赦处搜查扇子,翻箱倒柜,一时间合府皆闻,邢夫人王夫人等忙忙扶着贾母赶到偏厅,听见如此,个个呜咽垂泪,贾赦贾政二人见御史已走,转过偏厅来跪在贾母跟前请罪,贾母问道:“扇子是怎么一回事?又跟贾雨村有什么瓜葛?”贾赦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贾母又问:“单单这一件荒唐事?”贾赦贾政俱垂头不言,贾母长叹一声,说道:“还不快叫人去打听这个贾雨村究竟怎样,看看牵扯多少?”二人方回过神来,忙唤门客相公中与都察院有旧交的去打听情况。
午后,几个相公打探回来,向贾赦等回明,都说是可靠消息,雨村这回恐怕再难翻身,至于缘由,有人说确与扇子的事有牵扯,又有人说是因为一桩风尘女子命案所起,甚至还有传言与军机要务有关,一时竟不能分证明白,正无头绪时,忽有人提起冷子兴来,又忙命周瑞把他女婿找来。不多时冷子兴过来,问他可知雨村底细,冷子兴忙回道:“雨村近来官做大了,小人得见来往的也少了,才刚听说出事,怕有什么牵连,故特特打听了来。”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于贾赦,贾赦等看去,原来是一首诗,写道:
醋人儿
文章铺开比墨浅,
人品细闻无茶香。
见解稍尝尚解腻,
交际多饮融穿肠。
众人不解道:“这不过是一首打油诗,有何干系?”冷子兴回道:“这是珠翠楼的艺妓碧冉写的,这女子色艺双绝,且通诗文,近来在都中风月场上风头正盛,不少达官贵人为她争风吃醋,雨村想也是犯了文人骚客病,立意要将她添为个红颜知己,谁知二人不知怎地,竟十分对不上眉眼,碧冉不但不肯曲意逢迎,还写了这首诗调笑雨村,传的人人皆知,雨村一怒之下不知使弄了什么手段,将她逼死在狱中,却不知这等花魁背后最易牵连显贵,都传有一位王爷出手,把雨村给揭了。”众人忙问:“是哪一位王爷?”冷子兴道:“这不过也是穿凿附会之言,一时并不敢认定。”贾赦急道:“再派人出去打听,务必拿个准信儿回来。”众门客相公忙应了出去。
且说薛姨妈这几日为元春的事也是忧心,常在一旁宽慰王夫人,又见贾赦、贾政等出事,两姊妹坐在一起抹泪,半晌王夫人道:“都说这贾雨村素来好攀附,下狱后也不知会抖出什么来,只盼我们王家不要要被牵连。”薛姨妈道:“不如叫凤丫头过来一块儿商量商量,她素日主意也多。”王夫人便让小丫头去叫凤姐,一会儿平儿过来回道:“二奶奶中午去舅太太家了,此刻尚未回来。”王夫人薛姨妈知她此去必是传递打探消息,遂向平儿道:“回来立刻叫她到这里来,说我和姨太太在这里等她。”平儿答应去了。至掌灯时分,方听小丫头报:“二奶奶来了。”只见凤姐进来,鬓发虽未乱,脸上却有泪痕,脂粉也污了,平儿领丫头们出去,把门关了,王夫人薛姨妈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凤姐颤声道:“咱们王家被抄家了。”
这边凤姐向王夫人薛姨妈细说情况,那边两府里也早就传开了,都道王家这次一败涂地了,王子腾三族以内男女老少,并府里管家、管事婆子及贴身丫鬟等,除外嫁女之外,皆下狱听候发落,下等仆从即刻遣散,府第庄田一律抄没。接下来两日,都中谣言传的沸沸扬扬,贾府里仆从小厮们从外间听了各路消息,聚在二门外头相互说道,路过的婆子丫鬟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上几句,只听一个小厮道:“还不是因为北阴山战事大败,圣上发了雷霆之怒,决意要处置几个统筹不力的机要重臣。”另一个道:“正是正是,不光如此,西城赵府和丁乙巷的胡府昨日也被抄家了,年前都中各府第募捐钱粮,听说这两家只在那里装什么两袖清风,家底贫薄,结果被查出来贪了上万两银子,不抄他们抄谁呢。”又有一个道:“快别说别人家的事儿了,咱们家两位老爷的事还不知怎么呢,比比抄家的那几个,可见圣上还是开了恩的,只是咱们家娘娘的事总也没有个旨意,这才是要紧的。”正七嘴八舌议论呢,只见贾珍贾琏贾蓉等几个远远的过来了,当班的小厮忙起身候着,其他人匆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