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胶唱片在唱盘上缓缓打转,唱针读出一段京戏,正是群英会·借东风——隆福戏院段天婴的那场戏。
罗浮生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睡觉。
我把蛋糕搁在一边,难免为唱片机里的声音感到一点失落。
想要伸手把唱针停了,又舍不得他一会儿做着噩梦醒了。
我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探过上半身,托着脸看他,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
罗浮生睡得挺香,脸上还挂着傻笑,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了。
总不会是梦见名场面了?
我越想,越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
越想,就觉得越气。
可是,低头看看他睡得这么香,又气不起来了。
谁让,能把他噩梦唱跑的,不是我呢?
【三十】
隆福戏院的戏台上,打亮了一束光。
一侧的帘幕后,跑出一个白蟒玉带紫金冠的小姑娘。
两根翎子拖在冠后,高高翘起,随着跑动,晃得厉害。
小姑娘的脸化了简单的戏妆,边跑边朝他一笑。
换牙期来得晚,上下侧门齿都脱落未长,这一笑,虽然滑稽,但也天真无邪得令人忍俊不禁。
她站定了,一摆腔,开口唱道:“手握兵符——关当要路——”
男调女唱,本无不可,但她的声音清越稚气,气势固然锐利,音色却实在减了分。
唱到蒋干过江,压翎三笑,眼睛在灯光下满是亮晶晶的得意,只叫台下的罗浮生觉得,这小周瑜,未免太过可爱了。
偏偏,她一直唱得很认真。
小号的戏服套在她身上,虽是量身定制,还是看起来又宽又大,衬得她更小一只。
罗浮生在台下看着,嘴角提起来了,就没放下过。
台上的小周瑜唱着唱着,身形渐长。
闪锤声响,她的声音陡然转哑,唱道:“诸葛亮此一去性命难保,这是我暗杀他不用钢刀!”
唱完,便是抖着翎子得意大笑。
这笑,自负至极,欠揍至极。
笑完了,她一甩水袖,扶着玉带,在椅子上大喇喇坐下,勾着一边唇角,撑着脸看他。
罗浮生一下子坐直了,这才看清,台上的小周瑜,不知什么时候,成了那耍钢刀的天子娘娘。
灯光一束,打在她的身前,而她整个人,都隐在了黑暗里。
罗浮生站起来,几步跳到台上,朝她走过去。
那天子娘娘气定神闲地坐着,在他还有三步远的时候,手一抬,将金色修罗面具扣在了脸上。
罗浮生问:“见笙?”
天子娘娘既不答是,也不答否,只是看着他。
罗浮生走得更近了,俯下身,去摘她的面具——
见他醒了,林见笙眨一眨眼,伸到一半的手一缩,缩回背后,特别无辜地看着他:“生哥,你梦见我了?”
罗浮生一惊,下意识动了动,跟林见笙两个脑袋结结实实地一撞,互相远离,各自揉额头。
罗浮生道:“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林见笙道:“我看你脸上好像有东西……”
罗浮生摸摸脸:“哪有东西?”
林见笙捂着额头,凑过来,又明目张胆地盯了他半天,才傻笑道:“看错了。”
她刚要坐回去,又被罗浮生一拉手臂,拉近了。
罗浮生盯着她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愣愣道:“真的有点像……”
林见笙眨眼道:“像什么?”
又软又长的睫毛上下一扫,扫得罗浮生也下意识眨了眨眼,才发觉他们两个,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鼻尖对着鼻尖,额头贴着额头,甚至能感觉到说话间呵出气息的温度。
罗浮生赶紧缩回沙发里,道:“没、没什么,像我一个朋友。”
像是的确像。
眼睛像,嘴巴也像。
可是,时间对不上。
他遇到天子娘娘,是在洪澜接机前一天晚上。
再说,林见笙虽受父亲影响,说话难免不拘小节,带点匪气,但毕竟还是个千金小姐。
而天子娘娘出手狠辣,杀人毙命不眨眼。
传闻东江一个月前的几起杀人案,就是和她有关。
只是死者竟然无一登记在册,也与周遭邻居少有来往,或是交往不深,警局便连案也没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