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会是怎样一种光景呢?
大概……万年竹会说一声“胡闹”,然后无情的把她送回去吧。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缘法,当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可能他的这辈子,就已经确定了。
小竹的这辈子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幸福的,她有着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有着爱护她的丈夫,有着孝顺的儿孙……她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的多。
可是,纵然如此,她还是有着那一份无法言明的遗憾。
在小竹的想象里,笛子的旋律再度化为了那月光下流淌的银辉,一圈一圈的将万年竹缠绕——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万年竹时的那份惊艳。
她倾心于月下吹笛的万年竹,也心疼着万年竹永远独身一人的孤独。
大哥哥,以后就又要剩下你一个人了。人类的寿命如同白驹过隙,就如在夏日里的鸣蝉一样短暂,他们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在这个世界上尽可能地留下自己的叫声。
而妖怪的寿命却如同永远挂在夜空上的那一轮皎月,平静而隽永。他们没有过于热烈的情感,只会在漫长的生命中静静的思念着曾经进入过他们生命的那些人或物。
所以啊,去找一个能够一直听你吹笛子的妖怪吧!在你那漫长的生命中,一定会有这样一个可以永远陪着你的存在。
一曲笛子吹罢,竹林又重新恢复了沉寂,只有那风儿吹过竹叶的声音,给这片竹林带来几分生气。
“我走了。”小竹以极慢的速度缓缓站起,似乎她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已经生锈了的齿轮。
不知为何,万年竹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一种拉住小竹不让她离开的冲动。但一直以来的自制让万年竹依旧站在原地,只是问出一句:“何时再来?”
小竹突然想哭,她等了几十年的话,在她生命的尽头,终于被万年竹在此刻说了出来,但她什么也没法去做。
一个可能明天就回死去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小竹浑浊的眼睛露出了年轻时的灵动,苍老的嗓音带上了些少女时期的俏皮:“我以为,你会和我说‘别再来了’。”
万年竹默然无语。
小竹最后看了一眼万年竹,然后转过身子,拄着拐杖,以不稳的步伐慢慢离开竹林。
万年竹想要送小竹回去,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但最后,万年竹还是一动没动,只是看着小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中。
第二天,小竹没有来;第三天,小竹没有来;第四天,小竹没有来……
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度过的时间,不知为何竟然变得难熬起来。
万年竹站在那片竹林,看着那一块矮了几层的石头,心头好像笼罩了一片阴云。
小竹到底什么时候,在他的心里变得如此重要了呢?
第七天,有人来了,但来的并不是小竹。
“大夫说,我母亲恐怕撑不过今晚了。我觉得,母亲在临死之前,一定还想要见一见你。”来的那个人,是万年竹从未见过的,小竹的儿子。
小竹的儿子并不像小竹一样纤细,而是高大魁梧,又长着一张十分老实的脸,想必,他长得像他的父亲——那个不知明的制笛人。
万年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跟着那人来到小竹床前的,他向来情感淡泊,不善言辞,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就如同发怒的江水,高低起伏,翻滚不休。
小竹灰着脸躺在那里,原本纤细的身子此时更如同一具骷髅。
灵动活泼的小竹,温柔婉转的小竹,散发着母性光辉的小竹,沐浴在黄昏阳光中的小竹,还有颤巍巍拄着拐杖、弓着背的小竹……
小竹一生中不同的形象在万年竹眼前不断浮现,最终定格在了现在那形如枯槁的小竹身上。
似乎感觉到了万年竹的到来,小竹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道奇异的光。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对着万年竹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来了,大哥哥。”小竹的声音似乎也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明快而活泼,“原本我想将那支笛子一起带到地下面去的,但难得你来讨要了,我就将它给你吧!”
说着,小竹的手稳健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笛子,将它放到了万年竹的手心:“这是我答应要送给你的礼物,只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好,就一直不好意思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