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分辨道:“儿子并没有……”
不俟他说完,慕容博冷哼一声,脸色一变,身形不动,袍袖却骤然拂出,气劲激荡,竟是以极重的“袖中指”手法点向他胸口。虽则是老父出手,但“小受大走”,慕容复一惊,直挺挺跪着的上半身不由自主地一侧。慕容博却似算准了他动向,袍袖尚未拂到,忽而变招,于袖中化指为掌,斜斜劈向他左肋。慕容复下意识地抬右手挡格,却不料右臂甫一蓄力,肩背处连着半边头颈顿时一阵钻心疼痛,半条手臂竟然提都提不起来,不由自主地低呼出声。
他只忖这一下是挨定了,却不料慕容博掌势未至,陡然收劲后撤,竟然连他衣角也不曾沾上。
见他吃痛,慕容复厉声道:“还敢狡辩!你这伤却是怎么来的?老夫瞧得清清楚楚,前日混战当中,你替姓郭的那小子挡了那一箭,难道不是意气用事?这一箭倘若不曾准头稍偏,你跟慕容家列祖列宗如何交代?”
慕容复脸色煞白,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抬起头来,提高声音道:“爹!孩儿身在军中,自当以军人法则行事。战场上便是以功论赏,若不能以身犯险,屡立奇功,如何能把兵权握在手里?复国又从何谈起?更何况,郭成乃是西军里深得军心、人人爱戴的一员大将,若能将他延揽至麾下,有朝一日,必然是如虎添翼的一员……”
“我还没跟你算这一笔帐呢!”慕容博一声怒喝打断他,“……这些年来,老夫于暗中瞧你行事,大事对错姑且不论,小事却事事都败坏在一个‘慈’字上头。乱军丛中救起一个西夏汉人杂种,于你复国有何助力?这西夏公主,原是两国交兵一个筹码,你瞧她楚楚可怜,莫非便起了英雄救美心肠?常言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你自己瞧一瞧,你这些优柔寡断、轻重不分的行事,哪一样有脸拿到我面前来邀功!”
“爹!”慕容复也慢慢激动起来:“此言差矣!您难道不记得慕容家先祖燕太宰太原王慕容恪?他一生以慈掌兵,从白山黑水到汉水之滨,为我大燕打下万里疆土,这难道是假的?‘为将不尚威严,专以恩信御物’,说的难道却又不是他?再往近了说,先祖之兄慕容延钊……”
他不提这四字还罢,一提这四字,慕容博顿时勃然大怒,怒喝道:“休要提这家门之耻!他当年不听你祖爷爷苦劝,非要走朝堂复国之路,投靠了后周,好不容易以军功拜了迁殿前副都指挥使,那柴宗训寡母幼子,气数已尽,此时起兵夺权,正是大好时机,不想却被他那汉人拜把子兄弟抢先坐了江山,回头一杯酒轻轻释了他兵权。卧榻之畔潜伏数十年,到头来却把这复国良机给生生蹉跎了,抑郁而逝。坐江山的事情,哪里容得了心慈手软!”
他口中的慕容龙城正是慕容博祖父,生于五代之末,武学奇才,一生纵横天下,未曾尝败。他的兄弟慕容延钊却无心江湖,一心要以朝堂之道复国。慕容龙城苦劝不得,兄弟二人从此决裂。慕容延钊与宋太/祖赵匡胤乃是结拜兄弟,太/祖得国后,封之为河南王,一生以“兄”呼之。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时,慕容延钊与赵匡胤一个是殿前副都指挥使,一个是殿前都点检。至于为什么是赵匡胤坐了江山而不是慕容延钊,后者的死又是因郁郁不得志、安享天年而终,还是为当权者所谋划,其中种种幽微处恐怕就只有泉下的当事人才心知肚明了。
慕容复见老父动了真怒,不再抗辩,只垂头不语。
慕容博却似余怒未消,在他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驻足,沉声问:“方才你硬接我一式‘金刚般若掌’那时,我问你,用的什么功夫?”
慕容复乍闻此问,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刚刚情急之下,无暇多想,竟是用了萧峰教授的一招“降龙十八掌”抗衡。他心知辩解无用,多说亦无益,索性闭眼不发一语。
慕容博见他这模样,气往上冲,反而‘嘿嘿’一笑,冷笑道:“好啊,好。我养了一个好儿子。还施水阁中都不曾藏得的降龙十八掌,反而被你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学得了。”
他气头上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讲,于原地兜了两个圈子,忽森然道:“你既是要延揽人心,矢志复国,当年萧峰与丐帮决裂之时,正是趁乱招揽丐帮的大好机会。你为什么却要帮那萧峰?他与你什么干系?”
慕容复默然片刻,缓缓地道:“儿子与萧峰识于微末,如今已有十数年情分。他身为辽人,我为鲜卑,都是异族。他亦几次三番救过我性命。若不帮他,我实在不知道应当帮谁。”他声音虽轻,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却斩钉截铁,无比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