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早暴露山寨势力,反引来耶律洪基警惕反扑。”慕容复接过去替他说完。他沉思片刻,随即长叹一声,重重一摇头,苦笑道:“……是我考虑不周。”
邓百川没有立刻接话。隔了一会儿,轻轻地道:“公子爷关心则乱,也是有的。”
慕容复不答,眉头皱得紧紧,似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儿,忽道:“现下庄中能出动的死士,一共几名?”
邓百川掐指算了一算,道:“共六十一名,二十三名兄弟在外执行任务未归。”
慕容复点头不语,脸色沉重,立起身来,负手于厅前如困兽般来回踱步。又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间一咬牙,似下定了决心。
他袍袖一拂,立起身来,吩咐道:“备马。让家人备帖,我得尽快去见一趟枢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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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萧峰在铁笼中已被囚了月余。
看守虽绝不松懈,日日皆有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缺。耶律洪基始终不来瞧他,但日日皆有几名能言善辩之士前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宏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同一篇话翻来覆去说上两月早无新意,然而他们竟不厌烦。萧峰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地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有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
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吗?”
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
萧峰点头不语,半晌,道:“原来兵马未动。到时候宋朝皇帝派在雁门关外率军拒敌的,不知是哪一位将军。”
他这一句话说得极低,近乎自语。几名说客不明其意,互使眼色,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道:“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萧峰不言,举起碗来一口饮尽,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以慕容性情脾气,第一个被杀的只怕就是他。倘若慕容将他打退,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
不想则罢,这么一想,顿觉心中如同火烧火燎般焦躁起来。想起耶律洪基那天“南朝兵弱将微,除他之外,无人堪此大用”一语,不由一凛,心忖:“皇上亲自提兵南下,要取大宋的江山。慕容身为大将,皇帝若要他带兵为国前驱,此时莫不是趁乱起兵复国的最好机会?可他……他……”
这个“他”之后究竟如何,却是不忍再想下去了。他心烦意乱,摔下酒碗,手上本铐着极重的手镣,猛力提起双手,往铁笼栏杆上重重敲击,将整只大铁笼铁条震得不住颤抖,“嗡嗡”作响,“铛铛”之声,声震屋宇,随之放声长啸,啸声中悲愤沉痛情绪,一览无余。
一旁看守的亲兵见他这困兽般模样,又是不忍,又是恻然,纷纷围拢上来,劝道:“大王切莫忧急。这两天皇上在气头上,等过两天他气消了,回心转意,自然放了大王。”
萧峰早将一己生死安危置身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之士,然而此时想及慕容复、耶律洪基二人于雁门关外对峙情形,心焦如焚。然而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是一筹莫展。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着他们的陈腔滥调,早就腻了,一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一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逃之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睛一看,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粘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她压低嗓子,含含糊糊的道:“皇上的话,那永远是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罢。”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