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邓百川口中的“种经略”正是镇守西关多年的老将种谔。种家乃世代簪缨之家,种经略性情刚愎,用兵如神。此次天子决意伐夏,也是种谔一力主张。此去,宋神宗任命种谔为经略安抚使,率兵五万四千,令调拨中央禁军三万九千人,共九万三千人。其余四路分别是熙河军团李宪,率步骑八万人;河东军河东军王中正,步骑六万,民夫六万;环庆军高遵裕,率汉蕃军共八万七千人,民夫九万五千人;刘昌祚所率的这支泾原军共汉蕃士兵五万,却是兵力最少的一支,受高遵裕钤束。
本商定五路八月底一齐发兵,却不想种谔如此急躁冒进,不等朝廷命令便已一鼓作气攻下绥德,斩西夏兵二千余。
“好个种经略!”蒋长运咂舌,“平常听人说他刚猛无匹,战无不胜。我还以为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
说话间,转头却见慕容复与郭成对视一眼,二人俱是隐含忧色。
“你们担心却是做什么?”乔峰奇道。“又不曾打输了仗。”
“就是因为种经略这一仗打赢了,才要担心。”慕容复应声答道,眉心微蹙。“……不等朝廷命令,擅自发兵,乃官家大忌。……乔大侠可是忘了前朝太/祖‘杯酒释兵权’一段故事么?”
蒋长运乔峰闻言俱是一惊。
慕容复叹口气,伸手道:“信之,匕首借我一用。”
郭成默默抽出腰间匕首,掉转刀锋,连鞘一并递过。
慕容复接过,并不拔剑,翻手将短剑掉过来,蹲身连鞘在地下沙土中划动,画的正是五路伐夏大军路线。他一面划,一面不疾不徐地道:
“熙河李宪固,虽是宦官,倒是个会带兵的。只不过朝中相公、戎边将士,哪一个肯服他。河东王中正……” 他冷笑一声,“……并非将才。前日泸蛮叛乱,当地平叛不力,不得已抽调了环庆军林广将军前去讨伐。西夏人独畏林广,他这一去,环庆军倒是落入了高遵裕手里。高遵裕乃是外戚,蒙祖上恩荫至此,哪里懂半点行军打仗的道理。再者这人心胸狭窄,多疑善妒,并非好相与之辈。”言道此处,慕容复蓦然顿住,继而微微一叹。
“……而此去,刘钤辖竟是要受他制掣。“ 郭成了然于心,替他接下去说完。
一时无人说话。四下俱静,只闻兵士操练呼喝、甲胄叩击之声。
“伐夏之事,朝中本来便有诸多相公反对。这一仗,种经略贸然出兵,便已给朝中那些蠢蠢欲动,只想找个借口扳倒他的相公落了口实。他输了那便是咎由自取;赢了却是更糟:怕只怕,等有人驰报官家,有心人再参上一本,今后种经略的鄜延军便不得不听王中正的命令了。”慕容复沉吟。
他站起身,出了一会儿神,随即将短剑递还郭成,伸足将地上沙土中的地图一一擦去。
“这位种爷爷却也不是好相与的。”见众人皆面色凝重,包不同却是仰天打个哈哈。“上回他老人家渡黄河,后面来了追兵。你道如何?他把战袍脱下来,骗来军中探望的客人穿上,又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他,哄他带一千人速速离去。结果追兵一看跑了种经略,掉头跟着就追去了,害得这人差点稀里糊涂送了命。等闲轻易不要去招惹他。“
众人闻言,想着那倒霉相公的狼狈模样,俱发一笑。气氛松动起来。
“等闲轻易不要去招惹那位爷。”郭成笑道,转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慕容复。“等闲却也轻易不要去招惹这位爷。”
“我又是哪里惹到了你?”慕容复好脾气地反驳。“平时驻军无事,你闲得皮痒,跑去西夏人地盘上猎狍子,打黄羊,哪一次不是我帮你在刘钤辖面前遮掩过去?”
又谈一会战局,郭成想起还要带乔蒋二人去挑选战马和趁手兵器,拱手和慕容复一行别过,带着二人走开了。
慕容复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唇边笑意却是渐渐隐去。
☆、第三章
“I will show you fear in a handful of dust.”
—— T.S. 关我鸟事·Eli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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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微笑着目送郭成一行走远,唇边笑意渐渐隐去。
“我不入江湖,”他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江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包不同邓百川看他脸色,不敢马上开口。过了一会儿,邓百川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公子爷,你看这次丐帮派人前来军中,却为何事?”
“丐帮素来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军国大事,历来没有江湖人士插手的道理。”慕容复缓缓道,“此次来得倒是蹊跷,多半是为西夏一品堂之事。”他顿了一顿,沉吟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