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之烽火录_作者:洪堡鱿鱼(54)

2019-04-09 洪堡鱿鱼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又听得妈妈轻轻哭泣,想是既忧心爹爹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赶到镇上,到了那大夫门外。那屋子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孩子身子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见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问道:‘谁?’孩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大夫的肚子上。那大夫只哼了几声,便倒下了。”

  “……然后呢?”慕容复问,声音低低的,似怕惊破了这个童年的梦。他单手撑头,保持着专注的倾听姿态。月光很亮。在他脸颊上投下睫毛深深的、根根分明的阴影。

  寒气自地面爬升,渐渐盖过了春日白昼温暖的气息。

  乔峰道:“那孩子沿原路爬了出去,在黑夜里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回家去了。第二天早上,大夫的家人才发见他死了,肚破肠流,死状很惨,但大门和后门都紧紧闭着,里面好好的上了闩,外面的凶手怎么能进屋来?大家都疑心是大夫家中自己人干的。知县老爷将大夫的兄弟、妻子都捉去拷打审问,闹了几年,大夫的家也就此破了。这件事始终成了当地一件疑案。”

  他停了一停,苦笑道:“这大夫虽然不是医者父母心,但也罪不至死。倒是这孩子,七岁便敢……”

  “乔兄。”慕容复突然打断他。“……你看我像什么人?”

  他这句话问得可谓没头没脑,乔峰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你看我像什么人?”慕容复重复了一遍,仍然盯着他,没有表情,整个人如石像般纹丝不动。然而熟悉他的人,心细如发的人,能感觉到他的衣衫末梢起着一丝极其轻微,几不可察的颤抖。

  乔峰被他问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然而依言认真瞧了他一会儿,道:“你我结识了十年,我看你,自然怎样都是好的。”

  “我是鲜卑人。”慕容复轻轻地打断他。

  这一句话出口,他整个紧绷的、剑拔弩张的人突然放松下来。

  乔峰吃了一惊。他望着慕容复,一时说不出话来。月光下,慕容复肌肤白得像雪,高鼻深目,眉若刀裁,目如寒星,像一个金戈铁马、逐鹿中原的梦,哪里是江南温山软水、富贵人家养育出来的南人公子哥儿模样?他带着这个秘密在他面前行走了十年,跟他喝酒、谈笑、驰骋沙场,遥不可及而又一直为他所视若无睹,现在则坐在他面前,等候一句审判,一个发落。

  慕容复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乔峰的反应。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伸手掠过酒坛,仰头饮了一气,伸袖一抹嘴道:“我不是汉人。祖上是鲜卑人。最早的要追溯到……”他放下酒坛,“……六百多年前。饱经战乱,这一脉血缘好歹留存下来。我父亲这一支祖上乃武术世家,只我单传。另一支出了个慕容延钊,去辅佐了大宋的开国皇帝。”

  他停了一停,自嘲般笑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擅长骑射、且没有表字了。”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乔峰终于憋出一句话。他仍然在震惊中。

  慕容复不答反问:“现在你知道我是鲜卑人了,你怎么看我?”

  乔峰目光灼灼地瞧着他,思绪如潮,心中热血沸腾,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道:“我自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地看你。”

  慕容复早知乔峰会怎么回答。然而听见他真的这么答了,还是有那么一会儿不能自己。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温然道:“那就是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乔兄。你若要问我的话,这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这孩子杀了那大夫,不是因为他身上流着契丹人的血,而是因为有的事情只能这么解决:别人不给一个说法,你就只能自己去讨一个说法。”

  乔峰不语,胸膛微微起伏,伸手捞起酒坛,汩汩又灌了一气。

  他们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慕容复突然轻声问:

  “乔兄,你还记得十年前磨脐隘那一战么?”

  “怎么会不记得?”乔峰一怔。他不知道为什么慕容复要选择这个时刻提起这些旧事。

  只听慕容复缓缓地道:“那一回,乱军丛中,你赶来替我跟刘钤辖解围。那天晚上,仗打完了,你和我坐在火边喝酒。……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