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乔叔叔!”徐真喜道。
果然不多时,便听闻迅疾的马蹄声如春雷般由远及近,夜色里驰来一行骑手。马上乘客一色都着玄色薄毡大氅,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马蹄翻飞,于暗夜中闪烁金光,蹄铁竟是黄金打就。领头的汉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面上隐隐有风霜之色。不是萧峰,却又是谁?
一行人奔得近了,萧峰喝住众骑手,跳下马来,尚不及拴好缰绳,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迎了过来。
慕容复早已翻身下马,立在原地,望着他微笑。
“别来无……”他一句话不及说完,萧峰已经一声长笑,看也不看地拨开他伸出的手,张开双臂,径直将他揽入怀中。
乍见故友,心情激荡,萧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儿才松手笑道:“我一忙完就朝这边来。紧赶慢赶,还好碰上了。”
“千里迢迢,劳动兄长了。”慕容复上下打量着他微笑。“这一趟横竖都要见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早一天也是好的。”萧峰不以为意道,旋即一皱眉头:“我明天一早还待先赶回上京,不能陪你慢慢行路。今夜定要一醉方休。”
“南院大王,军务倥偬。你本不必特意赶来的。”慕容复叹道。
邓百川这时亦催马趋前,跳下马来,与萧峰见礼完毕,笑叹道:“萧大王可好?自中原一别,又是一两年不曾相见。”
“邓大哥一点没变,还是精神得很。”萧峰笑道。
“乔叔叔!”这时徐真抢步上前,恭敬唤了一声,纳头便拜。
萧峰不料他竟随行,又惊又喜,一伸手将他拉起,上下打量他一番,“哈哈”一笑,一拍他肩膀赞道:“长高了!也壮实了!开弓射箭,长了几个力气?”
徐真一一回答。
慕容复含笑俟他们说完话,方轻声道:“现在该唤‘萧叔叔’了。”
====
仲夏夜虫声一片,草原夜晚的凉意却如水般,于日落后,一波波沁漫而来。
萧峰推开房门时,慕容复正独自对烛而坐,夏日轻衫外披一袭貂裘,眉心微蹙,脸色被跳动的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萧兄。”他抬头微笑唤了一声,眉心深深的纹路略微松动。
“你在看什么?”萧峰笑道。
“没有什么,一些文书罢了。”慕容复道,袍袖一拂,不引人注意地将桌面摊开的一幅地图轻轻掩过。
萧峰也不以为意,提起手中酒坛饮了几口,将坛子重重往桌上一顿。
方才用晚饭时,他们二人早已叙过别后情形,但唯独这一件事,却是自见面起便萦绕于二人心头,都心心念念,却不能提起,又不能不提起的一桩事情。
沉默半晌,还是慕容复先开了口:“她……”
一个字出口,他当即顿住,紧紧地闭了一闭眼,再睁开。不无困难地掂量斟酌一番字词,方续道:“……在哪里?”
萧峰不答,举坛汩汩灌了一气,沉声答道:“小镜湖边。”
慕容复不语,微微点头。
他们无言对坐了一会儿,慕容复忽一伸手,自萧峰手中轻轻拎过酒坛,仰头痛饮一番,搁下坛子,长叹一声:“她进我家门时,不满十岁。自小一起长大。虽有主仆之名,可我一直都拿她当妹子看待。她从小就爱扮成别人的模样玩耍。因为这个,我母亲没少责骂过她……”
他声音忽哽住,不能继续。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摇一摇头,自言自语地轻声道:
“……不能让阿碧知道。”
“阿朱为我而死。”萧峰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她对我情深义重,这一番情意,我不能报答。怕只怕这一生我再无机会重履大宋境内,去她坟前拜祭。”
慕容复垂头不语,隔了片刻,恻然道:“阿朱这一生,能得你相知相识一场,也不枉了。她……”
他试了几次,终不能出口“坟前”二字。顿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涩然道:
“……待我回国,自然替萧兄时时前去探望。”
萧峰沉默一会儿,森然道:“除了这一桩心愿,我就只剩生身父母之仇这一桩事情未了。”
慕容复默然片刻,温言劝道:“待查访清楚带头大哥身份,真相自然水落石出,萧兄又何必忧心。”
萧峰点头不语。半晌,振作精神,笑道:“过些时日,我自当派人至江南接我义父义母来辽国,与我团聚,这些日子,有劳你与几位哥哥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