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之烽火录_作者:洪堡鱿鱼(72)

2019-04-09 洪堡鱿鱼

  慕容复怔怔地听了一会儿,忽皱眉道:“好端端的,平白无故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萧峰早已一翻身下马,笑道:“不是丧气话。就是好久不曾对人说过了。”

  慕容复随之下马,随在萧峰身后缓缓爬上山坡。极目四望,天苍苍,野茫茫,天地间似乎就只有他们二人,以及笼罩在夕照中的这座白塔。

  方才远处看不真切,走近方知塔身四侧皆刻着佛教偈语。待瞧清塔身文字,慕容复不由得震了一震:迎面赫然大书“寂灭为乐”四个大字,被余晖映得血红,铁画银钩,电光石火,犹如一记当头棒喝。

  乍见这四字,慕容复心头如同被一块大石重重撞击一下。他立在原地,作声不得,如有所悟,一时动弹不得,竟听不见萧峰唤他名字。

  萧峰连唤几声不见答复,伸手扳住他肩膀连连摇撼几下,“……怎么了?莫非魇住了?”

  “……我没事。”慕容复终于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不过听你提起故人。”

  萧峰注视一会儿他脸色,道:“太阳下去就冷了。生火罢。”说完自去周边捡拾干柴,不多时生起一堆火来。

  二人向火而坐,摸出干粮分食,将一只酒袋来回传递。

  此时天色已暗,几点寒星于天幕中闪耀。远处的辽人行营之中,阵阵笑嚷之声,夹杂着马嘶人喊、弦乐鼙鼓,随风若有若无地一阵阵飘过来。

  萧峰手执酒囊,送至嘴边却停住了,凝神倾听一阵,忽笑道:“你听。这便是辽人呼麦。”

  慕容复依着他指点凝神倾听,果然听见一个汉子声音,极低沉,音调宛转悠长,不似唱,也不似呐喊,倒像自腹腔发出的共鸣,奇特却又富于感染力。他仔细听了一阵,不明其意,遂笑道:“唱的什么?”

  “大半我都听不懂。”萧峰笑道,举起酒囊喝了一口,顺手递过。“不过唱来唱去,也就是马啊,牛啊,鹰啊,姑娘啊。”他随口一一列举,眼里笑意渐浓,“今天是紫骝马,明天是枣红马。再转天是棕色的骏马。”

  慕容复忍俊不禁:“你都来了多久了?怎么连契丹话都听不懂?”

  “我听、说大半无碍。”萧峰应道,“文书却大字不识。不过当年执掌丐帮的时候,也不曾看什么劳什子文书。”

  “难为你了。生长大宋,今日却要受这拉扯之苦。”慕容复抬手将肩头貂裘裹紧一些。

  此时夜色已深,群星烂若沸腾,星空激动,夜晚寒气自地面一阵阵上升,说话间口吐白气。但二人守着这堆小火并肩而坐,却只觉得世间所有的温暖都凝聚在这微渺、闪烁的一方火里。

  “幸亏我是契丹人,不是西夏人。”萧峰微笑道。“否则只怕有一天要跟你兵刃相见。”

  他此语是无心戏言,慕容复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提起酒囊灌了一大口,掷还给萧峰。

  萧峰接过,却似忘了喝,定定注视了慕容复一会儿,忽恳言道:“你放心。不用管什么胡汉之争。有一天实在到了这步田地,你我携手退隐便是,管它什么江湖,什么朝堂。一起去塞外放马牧羊,岂不痛快?”

  慕容复没有马上接话,起身半跪着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直起身子望了一会儿火势,方低低地道:“萧兄。以后这种放马牧羊的话,还是少说罢。”

  “何出此言?”萧峰一怔。

  “前朝范文正公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你这样的人,天生合该是放在战场上平定江山、解万民于倒悬之苦的封疆大吏。若是庸庸碌碌,在塞外放马牧羊过一辈子,就算你甘之若饴,只怕老天也不允。”慕容复道。

  他背对着萧峰半跪在火堆边。金色的火光不住跳动,映在他头发上、锦袍上,在夜色里勾勒出一轮浮动的、忽明忽暗的轮廓,边缘模糊开薄薄一层光晕,然而看不见他表情。

  “一将功成万骨枯。”萧峰长笑一声,并不以为意。“我不求为皇帝开疆拓土,只求能劝诫他少造杀孽,就算是我这辈子的造化了。”

  慕容复沉默一会儿,以手中柴棍慢慢拨动火堆,叹道:“伴君如伴虎。前朝太/祖初定天下,第一个罢免的便是我家先祖慕容延钊殿前都点检一职,因为当年他便是在这个职位上起兵,夺了寡母幼子的皇位。如今朝中对武将防范至此,到时候我即便不能功成,只求身退还不容易?……倒是你。如今既有契丹皇帝义兄,又有大理皇子义弟。若有朝一日真要抽身隐退,只怕这些便宜哥哥弟弟不肯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