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剽悍的异族强盗在城内烧杀抢掠,她满耳都是百姓垂死的哀号和生离死别的哭叫。悠然尽力潜下身子,向城墙跑去。带着血腥味的风从她耳边掠过,她不知道被绊倒了几次,一次次爬起来,磕得嘴里身上都是血。
快点,再快点。她在心里催自己。他要没有时间了。
城墙近在眼前,一个半边战袍被染红的身影虚弱地倚着墙脚一动不动,与她梦境中一模一样。
心中砰砰作响,她喘着气正要跑过去,眼角黑影一闪,她还没有看清是什么,脑中已先炸开了。
梦境中的那匹狼!是鞑子!
那个鞑子满脸横肉,从腰间抽出了刀,居高临下,向白起狠狠劈下。悠然脑中嗡嗡作响,来不及思考,低头屈身,将他狠狠撞飞出去。鞑子满心满眼只有摘下敌将首级回去领赏,哪里料到墙后还会窜出一个汉族女人。悠然想也不想,从腰间抽出那把银质小刀,朝他的颈侧狠狠刺下去,滚烫的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身。鞑子怒目圆瞪,徒劳地伸出手抓她,她咬着牙将小刀在他皮肉里狠狠一转,身下的人喉咙里咯咯作响,瘫软不动了。
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之后,悠然哆哆嗦嗦地扔掉了手里的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悠然,别怕。”身后突然传来白起虚弱的声音。她回过神,迅速地从怀里拿出那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踉踉跄跄地爬到他身边。
白起脸色苍白,身上几处箭伤,护心镜早已碎了,胸口几乎凹陷下去。看见她来,他勉力绽出一个笑,悠然的眼泪已先流了出来。
“骗子。”
白起轻笑:“我骗你什么了?我这不是也算活着来见你了吗。”
悠然哽咽:“白起,你是不是要死了?”
白起没有回答,他疲惫地阖目,胸口剧烈起伏。
“我没护好宣梁。”
“能把草原上的鞑子逼得祭出大炮,本朝只有你一人了。”悠然低声说,“咱们守了城九十一天,让他们折了一个王子两个亲王,全都是你的功劳。”
白起扯着嘴角,剧烈的疼痛让他额上沁出冷汗:“幸不辱命。”
“悠然,”他慢慢地吐着气说,“你知道我刚才落马的那一刻,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到的是,此前在西南游历时听当地人唱过的一支山歌。歌词虽然粗俗,却也很有意思。”
悠然趴在他胸口,将脸贴着他冰冷的铠甲:“你唱给我听。”
白起笑了,牵动胸膛的伤口,疼得他立刻蹙眉:“我唱不好。你以前总是说我跑调,整个宣梁城的狗都嫌。”
“可是我不嫌,”悠然说,“我想听你唱。”
白起阖目想了想,轻轻哼唱起来。
连就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注释②)
腹内隐隐传来烧灼感。悠然听得发笑:“白起,你又跑调了。”
“很难听吧?”
“特别好听,”悠然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他的铠甲上,“但是咱们都活不到百岁的。”
“是啊,”白起轻叹,“可我总止不住的想,总想还能为悠然多挡几年风沙,想看她无忧无虑地欢笑。也想像我爹一样,为悠然在小院里种一棵树……我爹不知道我娘喜欢的是什么,可是我知道,悠然最喜欢的是……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真想看悠然穿嫁衣的样子……”
悠然含泪笑:“白起,你跟伯伯一样没有常识。桃树不能种在家里,要招鬼的。”
“这样吗?”白起笑了,咳着说,“招鬼也好,日后你在院子里种一棵,我还能常常回来看看……”
腹内灼痛感愈发强烈,一股猩热涌上喉头,悠然下意识用手去接,鲜红的血从指缝涌出,滴在他的银甲上。白起骇然,眼眸紧缩。
“鹤顶红?”
悠然点点头,仓促擦掉唇角的血:“你到哪,我追到哪,你甩不掉我的。”
白起放松下来,低低说:“也好,本来我也担心,我死了以后,你要被鞑子欺负,也没人会照顾你疼你了。”
“白起,”眼前开始模糊,悠然牵起他苍白的手,十指相扣,“我听说……死时牵着手的人……来世投胎也能结成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