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剑穗……”
“暮疏死前托付我,来日若能回京城,替他将剑穗送还给城东柳府二女郎。他因我而死,这最后一个心愿,我也不知道能否替他达成。”
白起沉默了片刻。“你思念京城吗?”
“当然不。”冯臻立刻回答,片刻后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也许……京城是个吃人的巨兽,我阿父阿娘,族人,挚友都死在那里,我也险些送命。杀死他们的仇人如今正在高卧,或许为我阿父的死弹冠相庆,但我并不恨那个地方。偶尔,我午夜梦回时,还会想起幼时阿父亲自为我扎的木武童,丫鬟在小院里看猫狗打架,演武场上,年轻兵士们演练呼喝,还有节庆时,夜空绚丽的灯火会照亮整个长安。你说,这算是思念京城吗?”
“也许算是。”白起说,“你想不想看烟花?”
冯臻奇道:“你有烟花?”
“没有,不过我有别的。”
白起径直走向房内取出了白虹剑,长剑出鞘,寒光眼前一闪,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月下微漾,如波如烟。
“你的伤还没有好!”冯臻小声叫道,“陆夫人又要骂你了。”
“不碍事的。”白起笑道,“看好了。”
长剑在月下如缎如龙,剑刃划破空气,剑鸣清亮,其音铮铮。他一身青衫,目光专注于剑尖一点,而月色在他身上缓缓流淌,一时让人分不清是他走进了这片月,还是这片月将潋滟波光笼住了他。
银光一晃,投在冯臻身上,她一愣,白起已停下了剑招,笑着望她。
“还不伸手接着?”
冯臻愣愣地伸出手,任由白起将那抹月光投在她手心。她轻轻地合拢了手掌,小心翼翼地,仿佛怕那缕柔光瞬息溜走。
“我这里没有烟花,”白起说,“唯有……赠你一捧月光。”
冯臻直直地看着他,忽然低下了头,肩膀细微地颤抖,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直到她抬起手快速地抹了一把脸,夜风里也夹了几声低低的抽噎。白起有些意外,蹲坐在她面前,几番踌躇又迟疑地缩回了想替她拭泪的手。冯臻的抽噎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几乎成为了放声大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子压抑在胸中的委屈、不甘、悲痛和愤怒全部发泄出来,白起的手才终于犹豫着落在了她的脊背上。
忽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坐在角落里擦剑的韩野悄悄地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小院。微星流萤,夏夜烛火,还有这片月色和山中夜景,还是留给此刻最需要它们的人吧。
还有,关于那个面具……有些事,他似乎已经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就不见白起的人影,连流电也不在马厩。脾气暴躁的陆夫人盘问了所有弟子,皆是一问三不知,于是她老人家大发雷霆,撂下狠话,待白起回山后,要锁上他三个月。
韩野和景风等人提心吊胆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白起才披着一身朝露悄悄回山,一进山门就被快要爆炸的陆夫人堵个正着。
“才刚有点起色就出去乱跑,不要命了!老头子这样,你们一个个也这样,没有一个省心的家伙,什么时候把我气死也就作数了!”
白起诺诺点头称是,趁陆夫人赶他去小院养伤的间隙,他逮过一旁的韩野,小声问道:“郡主呢?”
“郡主昨夜一宿没睡,一个时辰前刚歇下。”韩野说,“白哥,难道是你带了郡主的剑穗跑路了?”
“什么跑路?”白起啼笑皆非地一瞪眼,眼睑下有些淡淡的青黑。“你告诉郡主,我昨日去了京城,将剑穗带给了柳二女郎,让她不必挂心了。”
“你的伤才好了多少,就去了京城?难怪陆夫人发这么大的火,你当真不要命了吗?”韩野差点惊掉下巴,“柳女郎如何说?”
“二日前恰巧有媒人提亲,柳御史及夫人做主已将她许了婚配。这几日沈懋之死也已传遍京城,沈府宣称四郎是暴病而亡,尚未出殡。我将实情告诉她后,她一言未发,在庭中径直烧了剑穗,写了两句诗一并烧了。”
“什么诗?”韩野问。
白起顿了顿,轻叹一声。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山中的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多月后,白起已经完全伤愈。时节入秋,天气转凉,林叶变黄飘落,不到半日便落了一堆,值扫山门的弟子不得不由一日二扫变为三扫,韩野与冯臻也时常去搭一把手,闲时洗马练剑,或摸一把瓜子在檐下看白起指点师弟妹习武。山中岁月平静无争,偶尔忆及昔日铁马冰河及京城旧事,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