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整座城池的溃败,是由外向内的。
巍峨高耸的四方城墙迅速垮塌,就像脆弱的骨牌,城内的瓦舍紧接着崩坏,一圈一圈的废墟从四面八方惶恐地向着城中心的凌云峰奔袭。
烟尘飞扬,密不见天。
待到尘埃落定时,邝露,终于看到了这座城市的真相。
城墙是用人肋骨堆砌而成,瓦屋农舍是用人的四肢拼接,河里流淌的是人的血液,秦楼楚馆其实是层层堆叠的女子的人皮,花是切割的人脸,草是倒栽的手指,树是断裂的脊柱,叶是一片片带血的人耳...而凌云峰以及曾经的摘星楼更加可怖,竟是用成千上万的人头堆积而成!
一想到自己曾踩过这千万头颅,胃里便一阵江海翻腾,邝露止不住地呕吐。
血腥残忍不足以形容这里目之所及的一切,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惨绝人寰。
高度腐烂的碎尸,散发出阵阵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臭味,以致方圆百里的鸟兽精怪都得绕行,这蛮荒第一境,果真是幻妖一个人的天下。
可是,只见这累累白骨,残肢断臂,就是不见幻妖的踪影...邝露平心静气,将周身神力聚焦于双目,定睛一看,终于在凌云峰顶端仅有的一小块真实的土壤上,发现了一株嫩绿的小树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谁能想到,叱咤幻境,吃人无数的幻妖,真身竟是这样一株人畜无害的树苗??
邝露不禁气结,这怕是上苍跟她开的天大的玩笑...
当她正打算运功消灭幻妖之时,兴是幻妖察觉到了杀机,猛地破土而出,原本纤弱的根系瞬间发展壮大,顺着重重人头一直往下延伸至城墙处,而树干更是急速生长,不一会儿便足足有三十来丈,近百米之高,树桩之粗壮,三十人合抱亦未可足...
不过眨眼的功夫,之前还让邝露十分意外的树苗,生长成了让她更加意外的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哼,吸收了千万人的精气,的确得是这般的体量才说得过去。
可以想见,这将是一场恶战,邝露勾了勾唇,唤出宝剑...
可是,
她不想输!
幻妖率先发难,数根枝条宛如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邝露袭来,只见邝露几个灵巧的侧身便闪躲了过去,足尖一点,便腾身而上,朝主干连斩数刃。
明明割开的是树皮,然而,就像划破人的肌肤一般,从树皮里源源不断渗出的却是殷红的鲜血...见此情形,邝露稍感诧异,幻妖趁她分神之际,迅速抽取树枝攻击。邝露一惊,一个腾挪,堪堪躲过,只是看似柔软的细叶竟如刀子般锋利,划破了邝露的面颊,浸出丝丝血色...
而此刻身处十里桃林的白真,简直就跟凳子上有钉子似的,半秒钟都坐不住了。
折颜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一下,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真真,你若再是这般跟丢了魂儿似的,我可就把这水镜给砸咯,让你半分都瞧不着...”
听到老友如此调笑,白真才觉自己失态,勉强坐回凳上,反呛道,“谁跟丢了魂儿似的,再说了,这是我的宝贝徒儿,我担忧紧张不是很正常吗?”
“哼,正不正常,只有你知道。”折颜意味不明地说。
“哎,我就是怕我一个冲动,会冲进蛮荒替她解围,不然也不会到你这儿来,”白真叹气,“可我知道,她终是要自己过这一关,才能有所突破,日后才能独当一面...”
“哎,真真,你变了...”折颜好笑地摇了摇头,“从前的真真高兴了就云游四方,不高兴了倚着桃林困觉,哪里像现在这般,跟个操心的老母亲似的,若是小五在,估计得笑话死你~”
白真不置可否,因为折颜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变了。
也许从见到邝露第一刻起,他就变了。
他没那么大方,会随便赠人自己辛苦修炼的灵力;他没那么寂寞,会随便收留外人留驻北荒帝宫;他没那么博爱,会随便送人自己尾巴幻化的法器;他没那么正义,会随便替不相干的人冒犯天帝...
他没那么傻,但好像,也没那么聪明。
水镜里的邝露是那样拼命,被击倒又站起来,被击倒又站起来...一身青衣早已被鲜血染红,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可眸子里的倔强却那样夺目闪耀...
她总是这样,干什么都想拼尽全力。
她拼尽全力去爱过一个人,就算爱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重获新生的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爱过而非人们口口相传的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