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真到了渡魂归来的那一日,看到面目全非、声音不复的“夫君”,仿佛灵魂移植到另一具肉体,在完全陌生的,也许没有那么英俊,很可能匆忙潦草狼狈间不得不选择了一个丑陋猥琐的外形躯体,“蘧篨不鲜”,甚至“得此戚施”,她看到这样的脸上流露出熟悉的微笑神情,这样佝偻的身体作势要来拥抱她,她会不会吓得魂飞魄散,恶心得呕吐不止,毕竟原本“长琴”的身体是他渡魂以来有幸选择到的相貌和身材最完美的了。当确认躯干里面藏着的是他的灵魂以后,避邪一样请道士法师将他困在阵法里,绑在刑柱上活活烧死--就像以前无数次经历的那样,而这次会因为他的一点点相信,一点点失去防备而令他更加万蚁噬心地痛苦。。。
罢了,罢了。
已经够悲惨了,何必要多想让自己更加地悲惨。
他慢慢松开手,将怀中女子轻轻推离,没有回吻她的侧颜。
女子纤弱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平湖漫漫,雾失楼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声低吟浅唱般的呢喃响在身后不远处,犹如竹露滴清响。听音色便知是娇俏女娃,却故作老成模样带几分伤感,故而有些别样的诙谐。
太子长琴回过身去,只见月华如水,海棠树下俏生生立着一个妙人,方是豆蔻年华,身量尚小,眉眼未完全长开,容貌却已经粉雕玉琢的分外精致,足见日后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尤其那一双璨若星辰的眼眸,慧黠灵动,莹澈渊深,仿佛一串说不完的谜面,令人沉吟费猜,似与她稚龄些许不符。
他不禁莞尔,这小丫头,颇有几分意思。
“姑娘小小年纪,如何谙晓风月之事?”
他款步上前,雪衣临风飘举,步履犹如踏浪凌波般出尘之致。
“想来是偷偷看了许多不该看的书罢。”
“我的年纪才不小呢。”
女孩子芳唇微噘似是很不服气,“我见过的世面说不定比你还多呢。”
“哦,是吗。”
他缓缓蹲下身来与她等高,唇畔扬起越发如春风般的和煦温存,“看你十二三岁的样子满口大话,衣着也不似本地人士,莫不是背着父母离家出走,方才流落异乡?“
”嘘--“
她秀眉一凝似有些着急,伸手捂住他的嘴唇,粉嫩的指尖带着桐花的清幽香气,十分独特,”你自己知道就好啦,何必说那么大声--要是被人听见了会觉得我好欺负--“
娇嫩的语声含着几分隐隐的羞怯,她俏脸微微红晕,犹如桃花蘸水开,与刚才自是别有一番风致。到底还是个孩子,无论装作多么老练,孤身在外心底里总是缺乏安全感,内心的不安仍是在他一句话的试探下便轻易暴露。
不安。
他瞳影微颤了一下,他自己难道不是--无论外表多么平和如水,内心都是永无宁日--
见她惶然模样,竟生起几分疼惜爱怜。
”好了,我不说便是。“
他柔声安慰,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女孩子家独自一人很是危险。“
”我见这里的河灯十分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她见他和蔼可亲,不由放松许多戒备,流露出本该有的纯真神情,”在我的家乡虽然河流众多,却没有这样精致的东西--我看见你送给絮儿姐姐的灯了,做得真好看,比他们的都别致许多--我心里很是羡慕。”
“原来你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
他微微蹙眉,以他的能力竟然丝毫没有觉察,虽则因为自己沉浸于深沉思虑中无暇顾及,可是这女孩子敛声屏气之术--定然不是寻常之人。
“你可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么?”
他掩过眸底暗沉,迅速转移话题道。
“我无心到此,并非有意窥看。”
她眉毛一扬,端的是正义凛然,“再说,你们两个大街上这么--卿卿我我--怎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微微一愣,随即觉得好笑,他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个牙尖嘴利--他竟是无法应答。
不过,太子长琴自有他的法子。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可惜,长琴向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狡黠一笑,忽地倾身,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疾步往河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