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日最喜欢帮他研墨,看他书写,他的字很好看,同他本人一般,行云流水却透着不可言明的峥嵘风骨。
我看着他清雅的身影,长身玉立,空谷幽兰,连背影都透着一种禅意,仿若西天的菩提枝般纯净,让人不敢生出丝毫旖念。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静时清幽雅致,动时婉若游龙,一举一动皆是仙气凛然,六界无出其二。他简直像块无人发现的宝藏一样,而只我一人探得宝藏,诚惶诚恐,唯恐护佑不了。
他是我眼中的珍宝,我既开心只我一人看到,又盼着所有人都能看到。毕竟,他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好。
只是,我没想到我视若珍宝的人,竟成了他人眼中的尘埃?
那日晚间时候,殿下赶去布星,我正准备离开时被一个声音打断,一个女子从黑暗中走出来,对我介绍说她是鸟族族长账下雀灵,她家公主想邀我一叙。我满腹疑惑地跟了过去,想不明白我现下一个小小天兵,为何会引得鸟族族长的注意。因此,当穗禾公主问起我是否是上次征兵迟到被璇玑宫招去凑数的那个小天兵时,我着实忐忑了一番,还以为自己的伪装被人识破了。
没成想她问的却是夜神殿下,初初还是“夜神平日待我如何”,“好不好”,“怎么个好法”之类的问题,后来走向就越来越不对劲,成了“想不想去火神账下效力,只要帮她做件事,就把我调去火神账下,五方天将府地方随我挑,官职任我选” 这种话。我吃了一惊,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于是不动声色地套她的话,问她让我做什么,她说让我去帮她盯紧夜神,他日常的一举一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事无巨细,都要禀告于她。
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觉得甚是不可思议,一时混乱不知该如何应答,穗禾身旁的侍女雀灵却是道:“跟着火神殿下那可是前途无量!这等好事别的神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我被她的话刺得有些疼,不过也让我清醒了许多,我稳住心神微笑反问:“小仙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好事落在我的头上?素闻火神殿下军纪严明,他那麾下的将士们,都是他自己选□□的,那穗禾公主怎么会有去随便挑选五方将领的职权呢?”
她没正面答我,却道让我不必担心这些,她一向言而有信。
我拒绝道自己征兵当日其实是自愿去璇玑宫的,她们听完后却是讥笑我说不思进取,今日若不从她,就是得罪了她,也就是得罪了天后娘娘。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一遍问道:“监视夜神殿下难道是天后娘娘的旨意?”
穗禾神态倨傲,不以为然:“不然你以为?”
我觉得这句话犹如一把火,把我烧得不甚清醒,我以为?我以为殿下素来清冷,不过是性子使然,却没想到是被你们所迫。若殿下每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被你们监视,连不小心说错一句话都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器。况且身边之人尚且如此,又让他如何能够敞开心怀、放下戒备、轻言交心?恐怕为了能在这天界生存下去,殿下连朋友都不敢交吧!而你们行如此阴诡之事,却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竟还问我以为如何,怎能如此恬不知耻!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只记得回璇玑宫的路上,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初见殿下时的眼泪,养母说话时的欲言又止,报名时小天兵的讶异表情,报道时殿下反复撵我的话,还有报名当日的迟到……当日不明所以,今日知晓原因,终于体会到那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我自幼生活在太巳府中,见到的也多是简单良善之辈,未曾想过人心险恶,就连着九霄云殿的上位者都如此诡谲……
我浑浑噩噩走着,抬头时发现已到了七政殿,殿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像往常一样执着一卷书册端坐于正殿之上。我缓步走近殿下,头脑终于渐渐清明,沉声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他听完后放下书册,却是反问我道:“这几千年来,没有一个经受住了考验,全都被我撵走了,你真的不怕天后吗?”
我对他道自然是怕,但人各有志,强求不来,希望他能够信任我,他听完后安静看了我片刻,然后轻声对我道:“邝露,谢谢你。”
我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很想问他为什么谢我,但又觉得隐约知道了原因,我告诉他希望他日后能像信任魇兽一样的信任我,以及日后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