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笔记之童话清甜_作者:金玑紫(17)

2019-04-01 金玑紫

  清甜:最可怕的除了鬼怪,还可能是小孩。

  美丽恬静的小村子,简单朴素的田园生活——这是多少城里人向往的诗意远方。只是他们并未准备好承受诗意过后促不及防的审美疲劳,就像一番畅饮短暂兴奋之后的宿醉,浑身软绵绵的,凡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每天的清晨都一模一样。第一声鸡叫,总是重复同一种声调:喔喔——喔!而不是喔——喔——喔,喔——喔喔!我便激灵一下完全清醒,在微光犹墨中睁开眼睛,再无心睡眠。接下来,总是那几句零星人语,牛哞低沉,马蹄散碎,孩子咿咿呀呀的啜泣声……一一钻进耳孔,熟门熟路。如同第一天那样我睁开眼睛,看到高得近乎奢侈的屋顶,锈蚀的铁艺盘花吊灯,墙面上交织着孔雀蓝和香槟金的色块。然后我光着脚,棉布睡裙缠绕着脚踝,穿过微风撩起的象牙色蕾丝纱帘,一步,两步,三步……总是十二步,走到那个宽敞的观景大阳台眺望全村。爬山虎和蔷薇的枝蔓从楼下密密匝匝地攀爬上来,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我恍惚觉得,昨天从未离开过,明天也从未打算造访。

  当时眼中的世外桃源,惭惭变成海洋深处的一座孤岛。你可以说它是美丽的桃花岛。但孤岛就是孤岛。

  我想起梭罗。他住在瓦尔登湖边上的小木屋里,远离奢华和物质,自己种土豆,青玉米和豌豆,用松树枝烤没有加酵母的黑麦拌玉米粉面包,大量的时间,用来思考……难道凯莉花园就是姑姑的瓦尔登湖?

  我猛然想到,妈妈的那种忧虑不无道理。一下子脱离繁华便利的都市,炽手可热的职场和精彩人生,放弃了口舌之欲,甚至心爱的书籍,来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长期蛰居,其中的原因,是受挫后一种寻求启示,积蓄能量的自我治愈,还是一种参透世情后苦行僧式的自我放逐?在这里或许能找到暂时的解脱,只是,长时间的孤独会惭惭消磨掉所有的意气和希冀,从此消沉下去,再也无力振起翅膀。

  清甜,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似乎听到爸爸在耳边重复那句话:要做一个普通的人!不要变得奇怪,不要胡思乱想!

  村子里只有一个杂货店,竟取了个颇文艺的名字“十二橡树”,我在那里能买到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当我第六次往返于杂货店与凯莉花园之间的石子路时,感觉心里的那些小恶魔慢慢苏醒。它们潜伏在阳光晒不到的各个角落——墙皮剥落的围墙后面,不加修剪的荆棘灌木后面,奇形怪状的土堆山石后面——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扑过来将我撕咬得粉碎。耐心就像沙漏里的细沙,一点一点地,即将漏尽。妈妈的电话就要打来了。在这个时候,她完全不用疾言厉色的狂吼,或者苦口婆心地劝说,只需朝我勾勾小手指头,轻轻说声“宝贝回家吧”!我立马就会崩溃成一滩软泥。

  第三节

  女巫也有好坏之分。好女巫始终占大多数,极少数使用黑魔法无恶不作的黑女巫才是我们最需要提防的。她们披上画出来的漂亮人皮变幻外形,包裹住邪恶丑陋的灵魂混迹于人类世界,到处留下恶意的诅咒,播撒贪婪的种子制造混乱,靠吸取人类的活力,破坏家庭的和谐,掠夺别人的幸福来滋养和维持自己的光鲜外表。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个黑女巫就在我身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印记。我一生的恐惧和焦虑就源于这个可怕的黑色印记。

  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遇到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白衬衣打底,系着条血红色领带的小伙子。记得那天异常寒冷,路面上厚厚一层积雪,屋檐垂下参差冰棱,衬得他的一身装扮十分单薄,极不合时宜,但他仍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手里捧着厚厚一摞印刷品,见人就跑过去散发,腿上像装了弹簧一样敏捷有力。看到我就远远地跑过来,笑迷迷地塞了一张在我手里。

  我看了看那张精美的印刷品,竟是份出售白雪公主城堡的广告书,上面印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金色墙壁带蓝色尖顶的城堡图片,不禁留意多看了几眼。有趣的是,广告书上的首付款,碰巧就是我存折上的那个数字:爸爸每年都会帮我把压岁钱和节省下来的零用钱存进银行,还把他的大部分收入转存到我的帐户,说是为我以后上大学做准备。

  我还是个背着双肩书包的中学生,并没有多想,也不说话,只把广告还给他,摇摇头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