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沉默。
好吧。其实戴维已经跟我说过了。
阿木你已经见过了,不爱说话,非常纯朴善良。五岁的时候,他妈妈得了重病,不久后去世了,他爸爸靠种地把他养大。阿木聪明,刻苦,靠学业出众考上了城里的大学。这本来是件好事。没想到他进城上学以后,虽然成绩依然优秀,但性情大变,满口谎话,虚荣势利,花钱大手大脚,瞧不起专程去看望他的老父亲。说他学坏了吧却又不像,一回到趣灵村,他又变成原来那个木讷善良的阿木……毕业以后留在城里工作,阿木的恶习不但没改,反而有加无已,变得充满戾气。为了工作上的升迁,竟和同事起了冲突打斗起来。幸好同事只受了点外伤,只是阿木就此丢了工作。那时我们的草莓农场刚刚起步,缺少人手,就把阿木劝回趣灵村,和我们一起经营农场。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阿木只能是趣灵村的阿木。他能吃苦,又聪明能干,很快成为农场的得力助手。这几年,农场能这么快发展起来,阿木可以说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偷偷瞄了阿木一眼。似曾相识的秀长的眼睛——好象在哪里见过的——明明是单眼皮,睁大眼睛时却形成令人消魂的弧线。睫毛又密又长投下暗影。一张小小的英气十足的脸。均匀的小麦色肌肤泛着光泽。
胸肌,哦,将一身浅色棉布T恤撑得相当饱满,腹肌……人鱼线……打住!往哪儿看呢!清甜啊清甜,什么时候你的思想已经变得这么龌龊了?
第三节
一时忘了时间,忘了言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哼起歌来:星期六下午,无论在家或出门,不论在办公大楼或车库之中,别忘了站起来,走过你的草莓园。
甲壳虫乐队,永远的草莓园。阿木闷声说,看,那就是我们的草莓园。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大片纵向整齐排列的草莓大棚,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我雀跃着跑过去,一边大声背诵道:上帝本来应该创造出比草莓还要好吃的莓果,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不留神踢中一块突出的石头,一个大趔趄险些摔倒。
唉——哈甜叹口气,你永远在不该出糗的时候出糗!
你慢点儿!阿木本能地伸出手臂——那粗壮的,带着汗渍和阳光印记的手臂……要顺势倒进他怀里吗……
没事儿!我推开他,跑得更欢了。
五月的草莓大棚,竟有了夏天的温度。我脱下外套,只穿一件旧玫瑰色的棉布衬衣,拎一个藤篮开始采摘。成熟的草莓像一粒粒红宝石,垂坠在淡绿色的叶子下面。白色的草莓花纯洁而美丽。
草的果实,凝结成宝石。梦想的力量,如同林荫间透出的阳光……
还以为你是个城里来的娇小姐,什么事都不会做,没想到摘起草莓来竟有模有样!
因为我有天份!我天生就是摘草莓的材料,无人能及。我又信口开河起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展示而已。
摘草莓的天才?阿木耸耸肩,好吧!
戴维没告诉过你吧,爸爸在我出生以前就是村里种草莓的能手。我自小就在草莓园里长大。我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很诚实。一走进草莓园,阿木的脸上立刻焕发出奕奕神采。他抚摸着草莓的藤蔓,说起话来就像山间的小溪,汩汩不绝。
草莓是诚实的,熟了就是熟了,它不会撒谎。小小的草莓花也是诚实的,纯洁质朴得没有一丝矫饰。匍匐的藤蔓也是诚实的,毫无保留地结出果实,没想过争宠,不必担心遭人算计,或者费尽心机算计别人。在这个简单干净的园子里,连人都会变得简单干净。
爸爸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着我走出村子,走出草莓园,在城里做一番事业,出人投地。为了他,我做到了。到城里上了大学,又找到了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了城里,我就开始失眠,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那种痛苦真是……你一定不能理解吧。
不,我能理解。我说。那是我的心里话。通宵失眠的滋味,我最懂得。
时间一长,我的性格就变了,变得虚伪势利,脾气暴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想都觉得可怕,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阿木闭上眼睛,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那段回忆令他感觉痛苦。
这不是我想要的,这是爸爸想要的。他没有做到的事情,我替他做到了,可我怎么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