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出决定只需要理智的判断,用时或许不超过几个呼吸,接受却是很长的过程。在雪山银燕的话语中,他慢慢勾勒出长大了一点的小烛龙形影,不去见她这个决定,也才渐渐具有实感。
这种有一点点揪心的感觉,大约只是因为——
他只能为她带来久远的故土和血脉相近的族人,却不能亲身陪在她身边。他只能为她带走世界对她的排斥,却不能带走她可能会有的一切悲伤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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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的父亲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呢?”常欣敏锐地察觉到元邪皇的情绪,小声向雪山银燕问道。
元邪皇的感官何等敏锐,那边少女自以为放低声的细语完全不出他的耳识。
他并未生气,反而对少女笑了笑。
“想到自己的孩子,难免思考了许多。”元邪皇轻叹,“我应该感谢你们。”他注视向雪山银燕,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几天,多谢你。”
“为何说谢呢?”
“为了很多事情,还为了未来,为了你们可能对暝儿的支持与保护。”
“烛九阴,为什么你说的好像托付什么一样。”雪山银燕不自觉皱起眉。
“毕竟我是将死之人,不能再陪在暝儿身边。”元邪皇回答得轻描淡写,他比在场另外两个人的耳目都要灵敏得多,因此只有他察觉到极远之处杂乱繁多的脚步,想来是围追堵截他的人终于找到了这里,他笑了笑,知晓自己跟雪山银燕这建立在虚幻上的友好关系终将随着戳破真相而破裂。
他叹息般笑着:“而且,我现在是众矢之的,终究是……不能再回到她身边了。”
杂乱的脚步逼近,一群中原侠客形成包围圈而来,喊破他真正身份的声音终于出现——
“元邪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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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做出选择其实并不难,做出决定只需要一息,面对并且接受自己的选择却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还好的是,我现在好像可以平静面对自己所选择的结局了。”
“皇女,你在对谁说话?”一个年幼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小烛龙收起白菩提串,回头看向身旁的情景,笑了笑:“没什么。”
她的身旁,是伫立的一大片畸眼族人,这些现在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几百号人,都是之前被她赶到金龙池里的族人,他们因承受不了池水的力量最终死在池里,又被她捞出来用能力复活。
这些畸眼族人被小烛龙死去活来折腾了一番,却不见有半点怨意,对她还是亲近得很。
像是这个年幼的小孩,都敢凑过来问她问题了,之前明明还是强忍着泪水进池子的。
烛九暝坐在大石头上,小大人一般俯身摸了摸这个小孩的脑袋。
从前都是她被别人这样摸头,这一次她居高临下地这样对别的小孩,感觉还不赖。
有点能理解像公子开明那些人为什么总爱摸她的头了呢,呵呵。
小烛龙直起身,望向池水中。
此时泡在金龙池里的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
“看来也就是他们了。”小孩自语般说,“现在还没死的,也就是挺过来了。剩下的只是时间和时机问题。”
最终坚持下来的人比她设想里要稀少很多,但是这也不是不能理解,鲤鱼跃龙门,本来就是万中无一,烛龙若是那么容易化成的种族,便不会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不会因为世界变迁而灭绝,她也不会因为天赋就差点难以存活了。即使最终只成功了七个人,那也是存活下七个,比较欣慰的是,曾经质疑她的女子和吊魂罪都在这最后七个人之中。
“池子里的人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我要离开了。”小烛龙对岸上的畸眼族人交代了一声:“你们在佛国不要乱走动,等他们醒来,之后要听从吊魂罪的指挥。我嘛……就先在这里别过了。”
去伏羲深渊的话……反正沿途也离黑水城挺近的。
小烛龙往黑水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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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雪山银燕分道扬镳,是元邪皇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必然如此的结局。
只是未想到,雪山银燕最后还是挥枪维护了他一阵,为了在他昏迷时候他的出手帮助之恩。
情义自古有几人能双全。
而他的道路,永远与天下人相背而行。他所站立的地方,所看到的风景永远是孤寂,这种事,早已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