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让闷油瓶意想不到的是,尽管张启山也没听懂多少,却将他说的话全都记下来了。长期从事地下情报工作的他,早就练就了一身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能力,那些句子就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他的心中,不到一年就开始生根发芽。
那是1961年的初冬,就在张启山的部门对张起灵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所有人都感到热血沸腾,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张启山却意外地收到一纸通知,让他准备赴京在明年1月参加“中央工作扩大会议”。而那也是第一次,解九发现了张启山的异常。
“五年计划还没到,这时候召开讨论建设规划的会议,不觉得有点耐人寻味吗?”在张启山的办公室里,解九捏了下眉心,放下手中的纸说,“而且现在研究正在骨节眼上,像我们这种特别部门也要派员赴京?”
张启山应道:“这次比较特殊,通知里也说了,地委、县委和重要厂矿党委的负责同志都要去。你别忘了,我们外面的招牌挂的是‘资源综合开发研究所’。我们部门的出席人员还要报上去,我看就我和你一起吧。”
虽然察觉到了几分敷衍,解九还是点头表示了认可,“这个大动作非比寻常,我们一同去比较妥当。”
于是张启山便拿起桌面电话的话筒,拨通了一个电话。解九知道他是直接向中央报备人数,心里并不在意。可是解九却看到,张启山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怅然若失地凝视着前方。
“怎么,出事了?”解九皱起眉头。
张启山这才恍然醒来,挂上了早已收线的电话,“没什么……上头说,这次‘七千人大会’事关重大,北京那边安保力量不够,让我这边也想办法支援一下。上海也已经抽调人手过去了。”
解九听后舒了一口气:“这不难办,你手下的人最近也没派什么大事,让他们上京历练也是好的。”
“可是……这件事‘他’不可能知道啊……”张启山喃喃地说。解九唤他几声,他都全然没有反应,彷佛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但随后他就抬起头来。
“你不用去了,看好张起灵。”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出乎解九意料的是,直到来年的3月初,他才再次见到张启山。此时北京送来的各种文件和简报材料已经送到了解九处,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转折点,在史无前例的七千人大会上,中央政府第一次承认了方针错误,出现总路线的调整。彷佛就像春天到来一般,全国上下压抑的空气一扫而空,民主开放的氛围重新降临了中华大地,“大跃进”宣告结束了。但是奇怪的是,张启山从北京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踏进研究所一步,哪怕解九数次将张起灵的研究报告送去请他过目,也没有得到张启山的回应。而之后不久,解九就听说张启山成立了一个新的项目,要召集老九门全员到四川四姑娘山考古。
解九的心中逐渐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种状态与当年他与张启山的争吵前后何其相似,他知道,张启山必定有事瞒着他,那结果一定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如果再不插手就晚了。
一转眼,到了出发前的践行宴上。
那天张启山找齐了九门的几位当家,连早就不问世事的二月红一系,也派来了红家戏班的台柱,足以证明佛爷的威望依然不减当年。可唯独解九没有收到请柬,东西直接送到了解九的长子处,上面写道:
九爷一向不亲涉地下事务,此番长途跋涉,我已向上举荐贤侄代为出征,还望贤侄不负众望,为国争光。
启山亲笔
对此,解九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对长子说:“佛爷请你,你去便是。”
三 启蜮 20
我爷爷讲得很生动,也很详细,明显是解九的视角。我有预感,这次事件就是老九门分裂的导火索,但我还不知道具体会到什么程度。
看到儿子出了门,解九也开始收拾衣装。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后,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看。这个怀表在战争年代曾经被他改造过,可以发射两管麻醉针,用以防身。
呈现在他眼中的时刻,是晚上六点三十七分。
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解九把怀表收好,便迈开步子来到了饭店门前。
两旁的士兵立刻拦住了他,“对不起,今天这里被包场了。”
解九不慌不忙地停下了脚步,正视着饭店大门,没有看士兵一眼,“启山同志请客,我不能做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