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拍黑眼镜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由他去吧。”
闷油瓶看了看我,也退开几步不再挡在黑眼镜的面前,然后将那骷髅直接塞进背包,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黑眼镜啧了声跟过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他低声嘟哝了一句,“你就这么惯着他?”
四 麒谕 30
我一下笑出声来,“你喝醋了啊,这么酸?”
“怕里面虫子出来啊,齐少爷。”
见黑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有些惊讶。本以为他会跟以前一样,顺杆爬胡扯一通,没想到居然说出了个还算靠谱的理由。
“我们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尸蟞。”我随口说,又问,“不过你真觉得那蟞王可能还活着吗?都灌铅了,不烫死也该憋死吧。”
黑眼镜沉默地指了指头顶,我这才明白,他不是担心我们,是担心上面的村民。确实,话不能说得太满,尸虫的寿命不能用常理推测,西王母那些人头罐里的尸蟞怕是上千年了,还不是追得我们屁滚尿流,这骨头才几百年历史呢。况且他和闷油瓶不熟,也不清楚闷油瓶的脾性。也许在他看来,把骷髅带出去,无异于带一个定时炸弹上百货商场,那可是恐怖分子才会干的事。
没想到这小子平常那么不着调,在大事上还满有责任心。
“放心吧,他很讲公德的。”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我们三人沿着地道一块块砖头敲回去,直走了快一半的路程,才终于找到了一扇圆形的石门,像个大号吸顶灯一样牢牢地卡在天花板上。按理说,这么大个圆盘在这是蛮显眼的,只怪我们当时光顾着逃跑,都没太注意头顶。
石门表面浮雕着花纹,颇有几分像我在张家密室外见过的五兽图腾盘,不过每只动物都换成了蝎子。看来泗州支脉的标记是蝎子没错了,要不是他们全军覆没,组织也已经不复存在,我还真想建议他们改个名叫五蝎教,绝对通俗易懂,如雷贯耳。
卸下圆盘,后面是一条能容单人爬行的竖井,内壁很干燥,分布着许多巴掌大的孔洞,深不见底,从里面透出一缕缕阴风。这些洞应该能通往别处,但就算是会缩骨功也不可能进去,只能把它们当脚踏,倒是爬起来非常轻松。
大概只用了五分钟左右我们就到了尽头,推开顶盖出去,是一条倾斜向上的走廊。又七弯八拐地走了十来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好几条岔道和一道半开的灰白色石门。
“嗯?这门……”我大步上前一个转身,果然,呈现在眼前的景象熟悉无比,正是那两条因为虫子太多而没敢下去的斜道,而那石门,自然就是通往有无头尸体的房间了。我们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路上,“靠,我们猜对了,那些虫果然是飞去蛊池的!”
“正好,不用费劲找路了。”黑眼镜揉了揉鼻子,第一个进了门。眼看着除虫的目的达成,马上就能重回地面,我也大松了口气,跟着他走了一段,却发现闷油瓶并没有跟过来。
我一回头,就看到他正走向那具无头尸,边走还边从背包里拿出那颗骷髅,褐黄色的头盖在苍白的矿灯光芒下显得尤其狰狞。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黑眼镜小声说,忽然叹了口气。想到泗州张起灵的遭遇,我也不禁唏嘘。那个叫张维君的老人说,希望我们能告诉他张起灵水淹泗州城的原因,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等在外面。我现在觉得,什么夫人惨死肯定只是幌子,能把族令从长老眼皮子底下偷走的人,绝不会格调那么低。
可那些查账记录真的就是全部吗?身为能掐会算的张起灵,他难道算不出比玉石俱焚更好的法子?
闷油瓶在尸体前停下,弯腰将头颅郑重地摆在了地上,便又走了回来。这整个过程大概只有十几秒而已,可奇怪的是,却给人一种缓慢和沉重的感觉,仿佛他走了很久,去了很远的地方,又长途跋涉而归。
或许在这一刻,他的心神确实回到了几百年前吧。这是一种属于“张起灵”群体的默契:因为失忆症和漫长的寿命,个体的记忆被分割成无数的片段,他们共享着宿命与秘密,用彼此的生命轨迹,共同描绘出了一条纵贯千年的虚线。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自我被简化到了极限,几近于不存在的地步。
但几乎不存在并不等于真的不存在,虽然不知道闷油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童年,但他对族人的感情,并不比任何人少。这令我感到安慰,却又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