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笔,想起自己从雪山归还后的第一次醒来。其实从那时起,我的决心就已经奠定了。
多少次,我被亲爱的人所救赎,那么现在,该轮到我了。
这是纯真年代的结束,也是我与天真无邪的自己,最后的告别。
“瞳孔收缩,有反应了。”
我眯起双眼,转着眼珠避开手电的光线,但避不开四肢传来了一阵阵的酥麻。最后我转过头去,看到舅公和黑眼镜的脸。
黑眼镜打了个响指,“我就说这货管用,你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简直欲仙欲死。”
他的话换来的是舅公嗤之以鼻的回复,“如果他能做出这样的表情我就省心了,大部分的肌肉还是僵直的,不然我叫你来作甚?你倒好,拉了这么个货色来就算交差。”
说这话的时候,舅公还在盯着各种仪器进行读数。我的视角看不到仪器的正面,于是就回过头,朝我的下半身看去,“能给我解释下怎么回事么?”
黑眼镜拍了拍托着我身体不停震荡的奇怪机器,笑道:“舒服吧?这个按摩椅我好不容易才走私进来的,德国精工,一流享受。”
“不怎么好,这东西晃得我快尿失禁了。开关在哪,快点关掉它。”
“应该不会吧?”黑眼镜弯腰看了一会,重新站直身子,“尿管还好好的啊。你忍着点嘛,虽然说这个最高功率力道是猛了一点,但也是为了你好,这样你的身体复健会更快。身体需要一把椅子,灵魂需要一个姿态。”
“如果你说的姿态就是躺在这遛鸟,那叫变态,我想你比我更适合。而且这玩意为什么也在这儿?”我握了握手指,感觉没什么力道,于是改用下巴向搁在我腰间的小桌上的黑金古刀点了点,“我在想我是不是进了敬事房,就差胯下这一刀了?”
黑眼镜笑得很大声,“医生,我觉得他已经好了,你看他都能说笑话来逗我们。”
“好不好由我来判断,你觉得这个对话速度算正常吗?继续说,不要停。”
“这不公平,我的工钱只是按摩费,不包含说相声啊。”
“算了,我来。”舅公冷哼一声,接着我听到啪啪几下按按钮的声响,过了一会按摩椅的频率就明显下降了。
我的眼皮再次被撑开,手电的光直接射到瞳孔里,让我难受得想要落泪。舅公一边照一边问我,“你先回答我,一百减七是多少?”
“回答这个有什么意义?”
“意义由我来判断。我再问一次,一百减七是多少?”
“九十三吧。”
“再减七呢?”
“八十六。”
“太慢了,你还需要更多的复健。”
“我觉得我反应并不慢。”
“那是因为你对时间失去了感觉,这道题你用了二十六秒来回答。”
“不可能,顶多就是两秒……”我恍然又回味了一遍,接着马上意识到我最需要问的是另一个问题,“对了,今年是几几年?”
听了我的问题,他们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
五 齐羽 2
黑眼镜看向舅公,“该告诉他么?”
“认清自我也是必要的学习。何况以后他得多次经历这样的休眠周期,他得学会接受。”
不祥的预感。我皱起眉头问:“什么休眠周期?”
“没什么,只不过一睡就会睡过一次亚运会罢了。”黑眼镜朝我摊了摊手,“欢迎来到九十年代,你还来得及上北京看看开幕式。”
之后的数天,我从各人的讲述中渐渐拼凑出了在尼泊尔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回杭州的经过,才知道一切都是黑眼镜的功劳。在泗州与我们分开后,他就成功混进了裘德考的公司,甚至骗过张海客的耳目,干倒原本的机师成功掉包。那一天如果不是他开着飞机故意拉偏了准头,恐怕我和闷油瓶已经脑袋开花见阎王去了。
黑眼镜说他很惊讶我对于自己的遭遇竟然没表现出多少惊奇,他当然不知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危难关头获救,也不是最接近奇迹的一次。
“前走三后走四”,是我爷爷那辈人信奉终生的信条,正是这一份小心谨慎,才让他们成为经历风雨创建老九门的当家。几乎在我醒来没多久,我就已经察觉到,我能活着回到这里,肯定是因为我爷爷周密的安排。我后悔于自己的疏忽,若不是我莽撞冲动,也不至于让他为我如此操心。
至于闷油瓶,自然是去了长白山。虽然黑眼镜没有说到他的去向,但是这个世界能安好无恙地迎接我的醒来,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