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传来一嗓子,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看到小花歪了歪嘴,一下子现出了少年的神情,“得得,这眼看着要到点了,二爷爷要是留下咱,又得吃回斋。”
我想起以前就听他抱怨过,最怕和二爷一起吃饭,一来是规矩特多,一来是味道寡淡,忍不住笑道:“二爷没教过你?唱戏要护嗓子的,不能瞎吃东西。”
“道理谁不懂。齐叔,您别听他们的,我唱戏,您又不唱,光吃菜这腿可好不了。”他三两下把戏服脱了,又抹了脸,推起我的轮椅就往门口走,“吃斋十几年,断了胳膊还不得乖乖喝骨头汤?我待会就和二爷爷说去。”
我苦笑了下,要是他日后知道我是谁,肯定要抽我一顿,“你还是别叫我叔了,不用客气,咱们平辈论交。”
小花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我知道,有外人在我就叫您哥。”
明白他是想左了,我不方便解释,只好叹了口气,自醒来后一直烦躁得要命的心境,居然缓和了许多。
也许因为帮会里的人都带着死气,虽然叫做不死,却多多少少是死了一部分的人,不可能像健康活泼的少年这样,从里到外都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和无限的可能性。
“看来二爷对你不错,长这么高了。”
“哟,好多年了,长不高还得了?”他推着轮椅往停车场去,很小心地越过台阶,感觉不到一点颠簸。这靠的纯是手劲,想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只会两点一线地上学,不禁有些遗憾。如果我的身手再好些,很多事可能都会不一样。
“什么好多年,你小学才毕业吧?”我心情有点复杂,因为成年版的小花远没有这么可爱,他只会讲一些冻死北极熊的冷笑话。
小花“啧”了声,拉开车门,我见他想把我抱上车,急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自己撑着扶手爬了上去,“好了好了,我是伤员,又不是瘸子。”
他挥挥手钻进了副驾驶,车开了几分钟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哎,听说你们那实战经验多,什么时候也带我下次斗呗?二爷爷光教本事,学了一身都不来真的。”
我看他急切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你这不是在学戏吗?难道还打算把粽子唱死过去?”
“什么戏,咱又不靠那个吃饭。”他从鼻子里哼了声,“谁乐意整天搁台上唱什么丫鬟小姐的,那没用。”
司机座上老魏咳嗽了声,我估计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想起我以前也特别想下斗,原来他小时候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你觉得什么有用?”
“要管我那一大家子,得靠真本事。”小花很认真地说,“二爷爷都说了,‘台上纵有千般妍态,台下不可有一丝媚气’,不然就服不住人。我首先得练好倒斗的功夫,学会安置我爹的产业,不然又得被人欺负。”
我心里一跳,才记起他童年的那一场波折,不由有些唏嘘。小花曾对我说过,他跟我很像,但是又非常不像。现在看来,他只是比我早得多地经历了那样的变故——转瞬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庇护,让人不得不尽快独立,尽快学会掌控那些原本陌生的东西,尽快变成一个饱经沧桑的成年人。
“你会是个很好的少东家。”我由衷地说,“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别听那些老东西撺掇,倒斗没什么意思,搞不好还把自己弄局子里去。你不如想法子多赚钱,你先有了钱,再做让别人也有钱的生意。他们现在不服你,等你管了他们的钱袋子,就会来抢着给你磕头了。”我不知道给一个孩子灌输金本位的思想是不是不太妥,但是在老九门里打滚,下斗不过是些末端的工作,权钱开道才是扛把子的生存方式,这一课他早晚得学会。
“好!那你赶紧说说,怎么才能变成万元户?二爷爷可从不教我那些。”小花盯着我,眼神很是坚毅。
“那太简单了,一句话就能让你达到目标……”我张了张嘴,差点就漏嘴把赚钱指南说出来,急忙笑着摆手,“但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知识,而是方法,否则就不算你自己的本事。”
思索片刻后,我从身上摸出一叠钱递给他,“实战是最好的老师。这算是我留给你的功课,你去找出赚钱的门道。如果你有本事把这一千变成一万,那你就毕业了。”
小花接过钞票,略带疑惑地问:“赚钱的门道……要怎么找?”
“报纸的新闻、旁人的交谈,什么都行。如果你实在没信心,可以在钱投出去前先把想法告诉我,我给你评个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