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长叹道:“我想我猜到一些了。”
这句话后面并没有相应的回答,当然,严格说来它也不算是问题。过了一会,爷爷继续说道:“你走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可惜现在没法安全地唤醒他,必须等这个治疗周期结束。”
“所以我才要继续下去。”录音带里传来闷油瓶坚定的声音,“在这个十年结束以前,我不能放弃。”
我反应过来了,这盒录音带是闷油瓶失踪前,和爷爷的最后一次谈话。不过以我对爷爷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这必定是齐铁嘴干的。如今东西由爷爷转交给我,又不像带有什么具体的目的,看来这之中另有曲折,他们之间很可能已经达成了某些协议。
这大概就是我和爷爷最大的区别吧。
和可能成为敌人的人合作是一门极其精深的学问,讲究的远不止策略与胸襟那么简单。这个道理是在我被人称为吴小佛爷后才开始逐渐摸索出来的。我的生意经原本就有许多是对爷爷的模仿,尽管他从未教过我经商,然而当时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来教会我怎样从一个小店老板转变成统领一方的扛把子了。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声,我等了很久,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了,不想后面又再一次响起了说话声。
“他……为我承担了许多东西。”闷油瓶道,“这些年得到大家的帮助,但将你们聚集起来的不是我,是他。”
录音带里的爷爷笑出声来,“确实是。很多人都跟我讲过他的事。我甚至有种感觉,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从没有真正离开过。不过同样的,忌讳他、憎恨他,想要消灭他的人也很多。这是承担秘密的人所要付出的代价。”
爷爷停了几秒,继续说:“我曾经以为,一无所知的人会更幸福,也一直这么做了。可人生是自己的,我们不能替任何人作决定。他最终走上了与你相同的路,我想,这也是你预料不到的吧?”
闷油瓶沉默了一阵,答道:“所以,我从未觉得我是一个人上路。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有相聚的时候。”
很难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或者说我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成型的想法,好像这辈子遇到的所有郁闷和辛酸都汇集在了一起。其实我应该感到高兴的,他把我当成同伴,而不是一只需要保护的弱鸡。这是久违的铁三角的感觉,哪怕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如此看来,你去意已决。”爷爷在笑声中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哪个人,会比你更清楚这条路的艰难,也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信赖。希望我能早日看到你们都平安归来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不久,磁带最后沙沙地空转了几下,按键啪地一声跳起,录音已到了尽头。爷爷在我身边发出一声叹息,道:“当时我以为,先回来的会是他,没想到是你。”
“不,我回来得太晚了……”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皮肉的疼痛,比起心头的苦闷尚不及万一,“我如果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大能量,就不至于今天这样四面楚歌了。”
爷爷笑起来,笑得很坦然,“没有谁的能量是与生俱来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就是知晓了太多的秘密,才无形中变成了秘密的守卫者,背负着随时会被人击败的命运。失败不可怕,更重要的是,你心里真正想守卫的是什么。”
他抬起手,从怀中取出另一件东西,递到我面前,“这是最后的选择。我能交托给你的只有这些了。”
我看向爷爷的掌心,那一把样式十分古老的钥匙,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很快我就想起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这是用来锁住某种书册的。”我说。这把钥匙与我在长沙老家见过的表公放族谱的钥匙是同一款式。
爷爷点点头,“在地下皇陵中,我的书房内,你可以在书柜上找到一个盒子。用这把钥匙打开,里面有帮会中所有人以及外部协助者的档案。他们的来历、他们的过往、他们的才能、他们的人生,都在里面。现在,这个秘密要交给你保管了。”
我心中一沉,手中的钥匙顿觉重若千钧。我明白,这远远不只是保管秘密那么简单。这一条小小的钥匙,是整个帮会的生死薄,承载着所有人的性命,也是爷爷地位与威信的象征。
“……事到如今,你还相信我能胜任这个工作吗?”我感到喉咙哽得厉害,三叔失踪后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树倒猢狲散,当时如果没有小花和潘子帮忙强撑局面,那一盘残局我根本无法收拾。而爷爷的事业与三叔又岂可同日而语?如果爷爷去世,帮会的巨变几乎可以预见,我真能不负爷爷的期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