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明天再来吧,来晚了可别怪找不到我。”老痒把怀表揣兜里,心说那套破书也不值几个钱,就让他拿去。万一这老家伙不回头,把银怀表卖了也吃不了亏。
“一定赴约。”怪客作了个揖,悠然远去。
老痒并不期待那老人再次出现。第二天,他干脆在铺子里支起一个沙滩床,躺在上面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才感到肚皮上多了点重物,那檀香木盒竟安安稳稳地放在他身上。
他打开木盒,除了满盒的钞票,只有一封书信。钞票的面值总额远远超出当日他的报价,但更让他吃惊的是信里的内容。
“我与解九多年旧友,未想竟让旧友后辈变卖家产以度日,实乃心中有愧。盒中现金权当些微心意,不必细究,待他日店主在堂,我再登门拜访。”
老痒看完脑子一激灵,“嚯”地站了起来。
那个人知道他的底细!下回拜访,他背地里做的荒唐事就瞒不下去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
六 棋语 17
老痒疯狂地打听那怪客的消息,好在符合特征的人并不太难找,很快他就打听到怪客的来历。
不用说,那个老人就是齐铁嘴。
老痒最先想到的是要回那套书,并设法让齐铁嘴别把他变卖家产的事说出去。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用钱财贿赂显然是行不通的,靠暴力恐怕要闹出更大的祸事,齐铁嘴毕竟是和他爷爷解九齐名的下三门,他还不敢得罪这一号人物。
他只得在齐家大宅门外日夜徘徊,一直到了夜深,才看到齐铁嘴和其他几个人从路的尽头走来。他赶紧上前,捧着那个装满钞票的木盒大声道,“解家晚辈拜见齐八爷。”
齐铁嘴停下脚步上下端详着他,“你是……?”
老痒有点急了,“您老贵人多忘事,我是解家解子扬。”
见齐铁嘴依然想不起来,他又补了一句,“吴山居的。”
齐铁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旋即说道,“今日我有客人,贤侄如有要事还是改天再议吧。”
他说完就转过身去,老痒忙挡在齐铁嘴的面前,“八爷,那套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知道是我错了,请您给我一个赎回的机会。”
齐铁嘴看了看老痒,倒是来了兴趣,他和旁人打了声招呼,其他人也不急着走了,齐铁嘴背着手问老痒:“你倒是说说,那书怎么重要了?”
“《读史方舆纪要》,顾祖禹所著的清代三大奇书之一,也是古代少有的历史地理专著。八爷手上那本是近代手抄本,但是极少见的善本,价、价值……”老痒结结巴巴地将来之前查到的资料一股脑背出来,但是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到底那套书有什么大价值。《读史方舆纪要》虽是旧著,但流传甚广,要论价值顶多跟手抄《金瓶梅》差不多,到底齐铁嘴是看上那本书哪一点他根本没闹明白。
齐铁嘴脸上没做任何表情,也没有点破,忽而又问:“你为什么干这一行?”
“啊?”这下老痒完全答不上来了,他支吾了半天,最后道:“我想跟家里干活。”
齐铁嘴笑了,他招来一个人耳语几句,那人点点头就进了大宅。然后齐铁嘴轻叹几声,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若是把心眼用在学艺上,未必不能成才。”
老痒听得浑身发凉,他直觉自己应该是答错了,但是错在哪里并不知道,也不敢发问。齐铁嘴差遣的那人很快就折回来,手里拿着一套书,老痒一眼就认出正是他卖给齐铁嘴的那一套。
齐铁嘴拿过那套书,在手里掂了掂,“这套书其实不值钱。”
老痒顿时愣住了,齐铁嘴又道:“从收藏价值来说,此书不值一文,它唯一的意义在书里。”
说着齐铁嘴翻开了书。书里有许多手写的旁注,老痒以前见过,但他读书成绩不好,那些汉字极其艰涩,他从未读懂过。齐铁嘴展开纸面,轻轻地道:“顾祖禹当年写这部书,是为了反清复明。他有意弃笔从戎,寻遍山河险要,著得这部奇书,只想有朝一日可以用在沙场之上。可惜他壮志未酬,数百年之后,此书手抄本被日军收购,作为攻陷华夏的参考地图。你看到的这些旁注,都是当年日军侵华的战略标记。”
齐铁嘴合上书,拍了拍书面,“这套书是你家解九爷靠着在日本的朋友关系辗转购得,据说原主人已经在国际法庭上行刑了,家人大幅变卖遗物才让解九入了手。他为买这破玩意花了不少心力,我们都笑话他太过散财,但他仍然视若珍宝。他说,与其让这书流落在鬼子手里,不如让它重归故里。待到他日太平盛世,后人研判昔日这番惨烈历史,不必耽于伤怀过往,亦可从此书中洞察战局之成果败因。所谓知史而后兴,届时方足以评判此物个中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