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起一团掌心焰,烧掉了手中的黄符,将手搭在贺玄的右肩上轻轻施力,贺玄的右肩便整个崩裂开来。师青玄感到一丝违和,却来不及细想,猛地伸手打掉明仪碎去贺玄肩膀的右手。
明仪露出不解的神情:“风师青玄,我才是那个本该与你相交之人。眼前这妖邪即刻就将不复存在,他的神位,他的供奉,他的挚友,马上尽数物归原主。你在灯市中曾唤过我的,你认得我,对吗?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眼前人熟悉的眉间结着愁云,袖口银线绣着忍冬,殷切的眉眼仿佛能开口说话,柔声劝解:“是明仪,是明兄。”
师青玄心中警钟长鸣,不是,不是!
眼前这人甚至已经不是那个功德圆满亟待飞升的神官了,或许在发出火龙啸天的时候,他就已因执念入魔。他明明与师青玄素未谋面,却硬要他以至交好友之道相待,明明这神殿中的地师像塑的正是他的模样,他却硬要剜掉神像面容。他在世间再找不着自己,与自己有关之事已全都指向贺玄,他便要先毁了贺玄,再将他的一切尽数接管!
此时,跪在地上的贺玄竟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得活像两片粗砺的砂纸互相剐蹭。
“大言不惭……称什么自我……连哪些是你的,都分不清。”
地上焦尸的唇舌并无动作,发出这声音的,是浮于焦枯皮相之后贺玄的一缕清魂。
师青玄面色煞白,嘴唇发颤,不住劝道:“别说了……”他总算明白幽冥水府中师无渡让他住嘴的心境,但如果有的选择,他宁可永世都不明白。
明仪怒极反笑,眉间戾气渐重,反手向着贺玄面门就是一掌。掌风未至,他的手却被不知何物禁锢,再无法向前一寸,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极细极韧的清水绳鞭。
他和师青玄均转头去看,只见破庙门口两道人影,一道是癯瘦的白袍道人,一道是散漫的黑袍武将——正是师无渡与裴茗。鬼市之中虽无法通灵,但跟着师青玄的小鬼自有传讯窍门。
裴茗身上灵光一现,化出了武神法身,捡院中一根长枝做剑,挑散了院中残留的怨魂。师无渡一时不明殿中是何情状,只当那一身地师黑袍之人就是贺玄,当即出手缚住,以免师青玄受害。
明仪无心与此二人缠斗,另一只手迅速捏起字诀,几人之间立刻拔起一仞尖利的土崖,隔断了师无渡的水鞭。他一得自由,便掠走地上焦尸,飞身倒退数十尺。
从冥河边到鬼市前,他已错失数次机会,今日他势在必得!他去冥府取三途业火时偶遇冥河边贺玄与师青玄二人,说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喜的不只是发现贺玄踪迹,更是发现贺玄命门!因此他根本无惧自己的尸骨已长埋仙京,他自信此役自己必将得胜。
他从贺玄前襟中摸出一团看不清本来面貌的东西,像是裹着一层烧焦了的织物。
师青玄如梦初醒,想明白了方才明仪烧去黄符时,他究竟觉得何处违和。祈愿黄符,明火不侵,他托出的火焰既能将万鬼乱流都无法侵蚀的黄符烧为灰烬,说明那火必是……
明仪又托起了一捧火,青幽的火焰在昏暗中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更为惨淡。
师青玄双目圆睁,彻骨生寒,条件反射地竭力呼喊:“不行!那个不是……”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可怕的一捧掌心焰。
第九章 箕星献魂
明仪迅速将那团焦黑的织物抛入火中。师青玄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破败的地师庙中一片死寂,只剩下火焰噼啪作响。
虽然听不懂师青玄所喊为何,裴茗却也觉得后脖子阵阵发凉。殿中那个扮作地师模样的“贺玄”掌上托的分明是三途业火——他在烧什么?!
师无渡却不管那么多,见殿中黑袍人飞身而退,就扬手要将水鞭缠上师青玄腰身。他手中水鞭腾空而起,蹿至一半时却陡然滞住,好像突然被抽走了鞭骨,碎作涓滴流水落下,在地上印了一道崎岖的鞭痕。
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低头只见那缺了角的骨灰指环不知何时浮出,散着浅淡的灵光,似是在、与什么东西遥相呼应。但随着冥火噼啪作响,那灵光稍纵即逝,随即骨戒断口处开始溢出如潮的鬼气。
师无渡突然双腿一屈跪倒在地,左手紧紧按住自己心口,仿佛有一双幽冥鬼爪抓紧了他的心肺。他身体里早就没有这些五脏六腑俗尘负累,此时却有一种剧痛穿心的鲜活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