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皇城上空又是数声刀剑相击的巨响,震耳欲聋,贺玄却充耳不闻。他本就是这么薄情的人,即使旧日里扮作地师与师青玄来人间办差,他也向来只管斩奸除恶,完事便撒手离去,其他一切都是师青玄来收拾。待师青玄善了后再追上他,保准要抱怨两句:“明兄,你怎么走这么快,也就是我能御风,不然可都追不上了。”
那女相风师的嗔怪模样如在眼前,只是如今确实是追不上了。
他脚下不停,爬满火烧云的天际线上很快出现了一座石桥。踏过这座石桥,就要进入花城的鬼市了。他再往前几步,只见桥头又出现一人,一道癯瘦人影几乎要被吞没在身后的血色残阳里。好似是不甘心就此被吞没一般,长风扬起他的素衣白袍,一对广袖在风中飘扬。
贺玄眼见那人的背影,心中警铃大作。这背影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每逢上天庭议事,他恨不能用视线将其戳出两个血窟窿的背影,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桥上那人似乎也有所感,傲然回过头来,如同一场噩梦成真。
贺玄恨得快要将牙咬碎:“师、无、渡——!”
桥头的师无渡面色苍白如纸,眉心比过去多了几分沉郁。他见来人是贺玄,面上掠过一丝狰狞的喜色:“黑水玄鬼,冤家路窄!”他两掌急速捏起一个字诀,背后黑云涌动,石桥下的河水翻转而上,六道水箭带着破风之声袭向贺玄。
贺玄冷笑,一道玄黑身影逆空而上,足尖在水箭上一点,不退反进,欺身向前。他见师无渡掌间字诀之上阴气盘旋,戏谑道:“水横天,看来你也成了这阴沟里的鬼了,滋味如何?”
“也?”师无渡身形飞转,避过贺玄带着森然鬼气的五指,苍白的脸上仍是一派张狂睥睨之情,“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和我相提并论?神官如何,厉鬼如何?三界之内,我自横行!”
贺玄厉声道:“狂妄!”他反手一掌,掌风拂过,鬼气成刃,生生划断了师无渡一面广袖,露出一只臂膀来。
师无渡两臂一振,飞身后退。
他生前本也不是武神,上天入地横行无阻靠的是一身纵水之术,但他既然碰上的是贺玄,就不可能退却。一是二人深仇大恨,二是他感知水师扇躁动,千里之外赶来鬼市,本来也不只是为了那两把扇子。风水二师的宝扇是他亲手所铸,丢了再铸便是!只是因为个中原因,他必须循着扇子来找这黑水玄鬼。现在贺玄近在眼前,他不可能再让他跑了去。
师无渡掌心字诀一换,不只是石桥下的河水,百川竟都从四面八方天上天下奔流而来,一时间倒卷流云,白浪滔天!
贺玄二指一并,以法力在身边画地为界,任师无渡引来的滔天之水在他法力场外澎湃,面上毫无惧意,却也不全力反击。
贺玄向来行事缜密,清醒自持。这鬼市外的石桥河本就是阴阳分界。地上人河,地下冥河,两界冲撞,动荡不堪。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打破这分界处的脆弱屏障,否则到时二鬼落下冥河,谁也讨不了好。师无渡既已化鬼,他心里便明白他是为何而来,只要一朝不让他得手,自己就还有无数机会取他狗命。
贺玄负手立于巨浪翻涌之中唯一一处宁静的阵眼,冷声问道:“水横天,还没有认骨吧?”
师无渡目光一凛,道:“那又如何,难道那骨头不全,你就能伤我分毫?”
贺玄目露凶光:“我既杀得了你第一次!就能杀你千次万次!”
听了他这话,师无渡又忆起水牢之辱,以及他对师青玄所作所为,脸上表情愈发骇人。他掌间阴气大盛,字诀飞转,汹涌的潮水浪墙愈发高涨。石桥那头是鬼市中灯火通明,这头已是残阳下一片汪洋大海。突然远处崖岸上有人唤道:“……哥——!”师无渡闻声大震,抬眼便对上远处师青玄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那眼中泪珠还断了线似的落。
原来是师青玄还是追着贺玄来了,身后还跟着裴茗。裴茗、灵文和水师这三毒瘤,虚与委蛇同流合污了数百年,倒也弄出些真交情来。师青玄虽然天天找他的茬,但毕竟是师无渡身死之后唯一惦记的血亲,他总不能放着他肉体凡胎一个人去追那黑水玄鬼,便也跟了来。
两人远远听见潮声就觉得诧异,来到岸边看到眼前这壮阔景象,均是大惊。
师青玄是又惊喜,又害怕,喜的是兄长还魂,怕的是他又和贺玄大打出手,而自己的无奈与无措却和在幽冥水府时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