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恕之干脆甩开了他。
郭长城一屁股坐在了积水里,又马上起身,湿淋淋地拽着楚恕之不放,那眼神活像一只眼巴巴看着主人的小狗。
楚恕之恨不得打他一顿,但看着小郭的眼神,他扬起的手最终缓缓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小郭。”
郭长城认真地看着他。
楚恕之突然笑了下,郭长城看着他的嘴角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邪恶。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戴上功德枷吗?我曾经杀了一个人。”他举起手在郭长城的颈边比划了下:“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孩。”
“也就是初通人事的那种吧。为了找一只跳入坟坑的蛐蛐,哭着闹着下令自己的管家掘了我的坟。我后来将他倒吊起来,对,就在你这个地方给他划拉了一刀,放干了血,风成腊肉,一口口给吃掉了……呵,其实我吃的不止那一个人,我吃过很多人……”
楚恕之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小郭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吗?人肉咬嘴里又滑又腻,脆骨嘎啦嘎啦弹牙,内脏又腥又臭,从肚子里拉出来时候滚烫滚烫,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他充满恶意地看着郭长城,轻轻地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僵尸。”
小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缓缓松开了手。
楚恕之感到一阵痛快,类似于那种将自己最丑恶的一面展示在千方百计想隐瞒的那个人面前时,那种淋漓尽致的“豁出去”般的痛快,他突然明白了人类为什么在遇到感情创伤时会选择去蹦极,那种将弦崩到了紧至又呼啦一下弹开的感觉真的太爽了。他又笑了下,小郭,这个看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狗都会感叹半天的小伙子,知道了自己是这样一个杀人恶魔后,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紧跟在身后喊着自己楚哥了吧。
他转过了身,大步朝着大槐树走去。
突然,一只瘦弱的手臂拉住了他。
是小郭。
“楚哥,”郭长城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你不是已经被罚了吗,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好吗?”
楚恕之的身子震了下。
郭长城尽量小心地朝着他又靠近了点:“你现在不是不吃人了吗?其实……其实真的没什么。地界把你的枷锁都下了,说明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楚恕之呆住了,他一直深以被罚为耻,或者说,从内心深处,他还是以自己这个尸王竟然虐杀了个小男孩为耻。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也从不让人提及,却一直耿耿于怀。上次赵云澜也曾经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似乎是说罪责过了就过去了,不必太介意这些事,他当时并没有完全领悟。只是现在,相似的话从小郭口中说出来,却让他如此体会深刻。
也许,从这个最单纯的小伙子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最戳动自己内心的话。
楚恕之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罪已恕。”
郭长城笑了。他的笑完完全全地出自内心:“那太好了。楚哥,那我们就不去地界算账了好吗?”
楚恕之凝视着小郭,他竟然不将自己看作异类,也根本不因自己以前做过事而想着疏远他、害怕他。这个“圣父”般存在的小伙子,这个时候还担心自己会冲动涉险。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揉了揉对方湿漉漉的头发:“我不是去报仇。我怀疑地界想对赵云澜不利,沈巍又有所隐瞒,我想下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沈教授?”郭长城有些难以置信,他低下头想了想,又马上抬头看着楚哥:“是为了赵处吗?那我跟你一起去。楚哥,我担心你在地界有危险。”
“你担心我?”楚恕之觉得自己应该嘲笑,话说出口却格外温和:“我是尸王。你一个凡人下了地界,我还得分神保护你。去处里等我回来吧,听话。”
郭长城不听话,他一贯在自己认定的东西上非常坚持,他压根不愿意想象楚哥一个人去那么可怕的地方会怎样,于是他急忙忙地说道:“既然地界有阴谋,那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呢?我没事的,不会妨碍你的,我不是有……有你给我的东西吗?”他低头在挎包里翻了翻,打开那瓶牛眼泪涂在眼皮上,又找出电棒握在手中:“我还有这个武器,不会有事的!反正楚哥,我一定要跟着你去!”
楚恕之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他长得很普通,瘦弱的身子在大雨中淋得像一只脱了毛的小鸟,但脸上却充溢了一种难以让人拒绝的坚定。不知怎的,楚恕之突然间在他头顶上看到了一圈白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