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棋下到第11手时,光指尖稍稍迟疑。面对左下角白棋的蓄意纠缠,黑棋舍弃了“脱先”的惯用招数,选择在右下守住一角,以作接应。
随着棋局铺开,第一把战火最先在右上角燃起。
九、十回合交锋后,眼看白棋形状已初具规模,光果断“断”在白棋两子的断点上,暂时破坏了右上方白棋之间的紧密连接。然而至此,右上方的领地之争仍不明朗。光凭借着劫材优势,在右上方的控制上稍稍占优。
上午的棋赛,惊险一刻出现在第50手。
右侧靠中路位置,白棋当断不断。不仅是身在对弈室的光,连检讨室内的众人都纷纷陷入沉思。
虽一眼看破绪方的陷阱,塔矢行洋却未予以置喙。他将双手拢进宽袖中,一双眼睛紧紧锁住屏幕,似在静候光的判断。
对弈室里,光的目光渐渐犀利起来。
出于思维惯性,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应手便是抓住白棋的破绽,一举拿下眼前黑棋可得的一亩三分地——纵观目前局势,这招应手似乎是最合理也是最恰当的,然而凭着棋士特有的直觉,光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一切都仿佛来得太过容易了。
光不禁抬眸扫了对手一眼。
面前这个眼眸狭长,下巴尖削,形容酷似狐狸的男人,无论光怎么看都不认为他会那么好意地将到手的领土拱手相让……
光转而看向棋局,脑中如同计算机般飞快地推演着绪方狐狸接下来可能落子的地方。
又经过数轮交替执棋,当白58落定,检讨室里随即响起桑原本因坊那独有的如同枯木般暗哑的笑声。他半睁着眼睛看向塔矢行洋,毫不避讳地说:“看来这小子的棋力,已经远超在座的大多数人。”
总算有惊无险地躲过被屠龙的噩运,光不由暗自捏了把汗。事实证明,狐狸果然是狐狸,与桑原本因坊属一丘之貉,永远变不成小白兔。
短暂的放松后,光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虽然勉强逃过一劫,但目前盘面上的局势,仍对黑棋不利。而眼见苦心经营的圈套落空,绪方也不得不另谋对策。
白58后,双方都陷入了长考。
绪方所想:倘若强行冲断中腹黑棋,进藤必然会抵死挣扎。黑棋右部劫材丰富,届时很有可能被拖入劫争之战。以他多年来对进藤光的了解,其人集中力绝佳。棋局进程一旦被拉长,变数增加,形势很有可能导向进藤一方。
光心中所思:眼下,黑棋的棋形仍然不够厚实。如果执着于中腹阵地,将黑棋送得太深,白棋一招“靠”脱先后,黑棋固然可以攫取一方领土,却可能落下后手。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未免有些太得不偿失。
往后,两人都暂时偃旗息鼓,在彼此的试探中,不断深化棋局。
直到午间休息,黑白两棋的局势仍处于胶着状态,不甚明朗。
起身步出对弈室时,绪方推了推眼镜,似有意无意地对光说:“对了,之前听塔矢老师提过,他本人会到场观看今天的棋局。
这本是一句大可忽略的话语,却因为中间夹着一个塔矢,而直接落进光的心里。
塔矢老师……居然也来了?
特地为了看自己的棋局?
光不知绪方说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但如果只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光哂然一笑:“是吗?那看来我下午要更努力才行了。”
步出幽玄之间时,和谷、伊角恰好刚到,光无心恋战,礼节性地微微欠身后,便与绪方擦身而过,往好友所在走去。不多时,塔矢行洋也从检讨室里走出,与绪方会和。
吃过午饭,光有些意兴阑珊,没有与好友多聊,便早早地回到休息室里。
坐在至少四叠大小的休息室里,光忽然很想塔矢。想听听他的声音,想知道他正在做什么。
平分决胜赛赛程确定那天,当听说亮同一时间在关西棋院有比赛时,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之前的无数场棋赛虽然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这次的棋赛意义不同。
从知道自己打入平分决胜赛的那一刻开始,光内心便期盼着,自己夺得本因坊头衔挑战权的时候,他的恋人与对手可以在他身边与他共同见证——他想让塔矢为自己感到骄傲。
不过,听闻塔矢老师也来观战时,光又不禁有些庆幸。
那日明子夫人来电后,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母亲让他抽空回家一次,但光隐隐觉得,在《碁的》杂志刚出刊这个节骨眼上让亮回家,这件事本身就有些鸿门宴的意味。虽然塔矢要见的人是他的至亲父母,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正因为是身生父母,才更让人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