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当听说自家儿子做出极尽荒谬的事情后,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用暴力解决问题——暴力,只会将阿光推得更远。
何况,他了解自己的孩子。
光从小就很倔。一旦他决定的事情,基本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他毕竟没有开明到可以接受儿子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下着围棋,就产生了那样……那样畸形的感情了呢?而且,偏偏是塔矢亮?
平八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正夫仍旧一副熊样,正想赶人,正夫总算开了口。
“您对围棋比较熟悉,这次来,我就想问问您,”正夫像是蓄势般作深呼吸,“您对塔矢亮,了解吗?”
平八睨了他一眼,用一种“这还用问”的口吻说:“不止电视上看过,我还见过他本人,和他一起聊过、下过棋。”
正夫心里一惊,但稍稍细想,便猜到七八分:“阿光有带他来过您这儿?”
那孩子,到底在这之前做了多少准备?
他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又问:“那您觉得,塔矢君他……怎么样?”
平八再次看向正夫,觉得他今日前来明显话里有话。
他沉吟片刻,却不答反问:“那你觉得阿光这孩子,接触围棋后有什么变化吗?”
与此同时,桑原宅内。
光跟着桑原仁走入放有棋墩的和室。
待老爷子在棋墩旁坐下,光在一米外站定,双手紧贴裤缝,向他重重低下头来:“那天没有事先告知就弃权比赛,实在万分抱歉!”
桑原盯着光头顶的发旋沉默良久,终于说:“小子,抬起头来!”
光闻言缓缓抬头。
桑原随即不满地催促:“还傻愣着干什么?坐下啊!”
光依旧杵在原地。
“你这小子,”桑原简直哭笑不得,“你是想让我这老人家一直仰着头和你说话,还是和你一块儿站着?”
光被老爷子怼得脸一红,忙依言坐下了。
桑原看着对坐的光,忽然舒展了眼眉,话间略带了然地问:“那天,塔矢小子被紧急送往医院了吧?”
光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收紧,半秒的迟疑后,他回答桑原仁:“是。”
心防一经打开,之后的言语也变得顺畅起来。
光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您与我下完之前未能进行的本因坊战第六局。”
“可是无论今天这局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什么。”桑原说。
“我知道。”光的表情很平静,“但是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桑原没有说话,他审视光片刻,便缓缓起身,从一个橱柜里取出一台计时器放在棋墩旁。
再坐回棋墩前,桑原仁扫了一眼光,慢条斯理道:“按照本因坊头衔战规定,双方各有8小时执棋时间,保留10分钟读秒。不过,我没那么多空陪你耗着,所以一天定胜负,没问题吧?”
光眼里迸发出明亮的火苗,他用力一点头:“没问题!”
阿光这几年的变化……
正夫沉默下来。
尽管常年处于放养状态,但阿光的改变,他始终看在眼里。
半晌之后,正夫终于无法违心地说:“专注,自信,充满斗志。”
平八看了眼正夫,却并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那个孩子,他不止一次来看过我。”平八忽然说。
正夫一愣。
“每次来,他都会陪我下一盘棋,再聊上一会儿,虽然我知道我下得很不怎么样。”平八边说,边观察着正夫的表情,“我不相信你没有听阿光提起过,关于那孩子的事情。”
正夫:“……”
何止提过,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回家,都能听到数十遍“塔矢亮”的名字。
——我一定要打倒塔矢!
——马上又可以和塔矢对弈了!
——塔矢今天赢下循环赛第五局了!
……
塔矢塔矢塔矢。
他起初只当两人是棋逢对手的同龄人,那么,又是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鸦雀无声的和室里。
极具年代感的棋墩,时间不断减少的计时器。
当你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其他所有纷扰都会一一淡去。
时间仿佛真的回到了六回战当日。
光延续赛前猜先顺序,自动拿取了白棋棋笥。
许是对那场棋赛执念已久,今日桑原所下的前十手都曾在光的脑海中排演过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