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裴元稳稳的落在他旁边,看到他起伏的胸口,就知道他还活着。
“我一直都知道。”安泽一轻声:“我什么都保护不了,我谁都保护不了。”
“我用剑,我却保护不了任何人。我学医,可我却救不了爹娘。”他哽咽着:“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啊。”
想到刚刚看到的幻象,裴元眼底一痛。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安泽一一直都活在自我折磨当中。
他一直都活在愧疚与痛苦的噩梦当中。
他想起当年在乱尸岗,失声痛哭到声嘶力竭的孩子,喃喃的说着“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带一一一起,为什么一一还要活着”的模样,再看看现在周身弥漫着绝望,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以消失,一点人气都没有的青年,连叹息都没有。
“师兄。”
“怎么了?”
“师兄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怕我之后忘了。”安泽一放下手臂:“等我死了,直接一把火把我烧了,骨灰找个有风的天扬了就行。别把我埋在土里,太冷,我不想被虫子咬。”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没有器官移植器官捐献,安泽一真的想说能捐的捐,剩下的再烧了。
“就只是这样?”裴元轻声道,眼圈微红。在场其他人都是习武的高手,耳聪目明都可以听得到安泽一刚刚的话。
烧掉尸骨,扬弃骨灰,这在有着“入土为安”思想的大唐人来说,只有非常仇视的人才会这样做。无论是憎恶宋家的黑鸦陶寒亭,还是与萧沙有仇的王遗风,都没有丧心病狂到焚尸扬灰。
安泽一闭了闭眼睛:“或许这样,我可以离我爹娘更近一点。”
“我爹和我娘,一生活得正直无私,与人为善,一辈子甚至没有与人吵过架发过火,死后也该上天堂。”安泽一坐起来,表情平静得让人心疼:“我杀过人,是没有资格见他们的。”
不是的。
“你别想着自杀。”裴元迅速开口,说真的,对于这个世人都觉得乖巧懂事的师弟,裴元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老父亲一样为他操碎了心。不是他外憨内猾,而是他太懂事了,所以才让人操心。
一个人能够承受多大的压力,一个人的心灵强大到背负那么多的痛苦?他看着安泽一,他这个师弟比他想象到的背负的苦难更多,这样的他,他能坚持多久而不崩溃呢?
太艰难了。
然后,他们所有人看到那个青年对裴元仰起头,露出微笑,彷如雨后的天空,清澈明亮,温柔干净:“师兄,我没事。”
“我现在很清醒。对了,”安泽一迅速转移话题:“我记得刚刚打到一半发现有几个人还活着,我把他们丢到殿外了。他们没有事吧?”就他那样风卷着丢出去,没摔断脖子摔出脑震荡吧?
都这个时候还关心别人?说你蠢你还不认!<
穿得严严实实戴着全面具混在唐门当中,之前在他们找掌门的时候拿到天一教秘典的烟在心里面翻了一个白眼,看向安泽一的眼神,复杂得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眼里的安泽一,很爱笑,并且总是傻乎乎的露出幸福又满足的笑容,乐观从容得仿佛不曾见过这人世黑暗与痛苦。
就好像,仅仅只是活着,就足够让他幸福满足了。
而他的所作所为,他的言行举止,也让他成为被很多人都抱有好感的人。可以说,在每一个人认识他的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被世界温柔对待的青年。
可刚刚的幻象让他意识到,他错了。
安泽一的生命里,根本就没有多少值得开心的事情,他经历的痛苦不幸的事情比高兴的事情要多得多,那些他们想象都想象不到的苦难,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崩溃甚至堕落,可他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理念与信仰,他将苦难视为磨炼,会加倍的珍惜生命,会努力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一点点小事,一点点友善,都会让他心怀感激。
就好像,就好像他生命当中真的就不曾有阴影出现过。
可以说,这个天生和王谷主一样识人心(幻象里面表现出来的)的青年,在见识到一切绝望、灾难、人心险恶、失去此生最爱的至亲之后,完全成长成一个和王谷主相反的人。
这样好得世间难寻的人,这样的安泽一,真想,真想打造一个笼子,把人锁在只有自己可以看到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