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叶自歌递过来的酒碗,润玉抿了一小口,心中也是十分不舍,道:“我也舍不得她,她天然纯净,活泼懂事,是个好孩子,你教得很好。”
“我宁可教得她不好。”咽了一大口黄酒,叶自歌的笑容染了几分苦涩,“她从小就没有娘,跟着我在这山上离群索居,每日被我逼着读书练剑,小时候还会跟我哭闹,后来倒是越发懂事了。可她越这样,我就觉得越对不起他,我宁愿她像寻常的孩子一样,整日里和小伙伴嬉闹捣蛋,也不希望她小小年纪就要因为我背负的仇恨,早早压抑天性。”
“以前我小的时候家里穷,整天我就在村子里跟着大一点的孩子下河爬树,玩笑打闹,每天最愁的事情就是吃不饱饭。更怕年景不好的时候,要吃吃菜团子,那菜团子又苦又涩,还不抗饿,当时我就在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努力挣钱,让我的孩子每顿都能吃饱饭,可现在天云她每顿倒是能吃饱饭,小小年纪,忧愁的事情却比我那时多多了。”
叶自歌眼神已经迷离,在润玉面前第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润玉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拿起在炉火上温着的酒壶,又给叶自歌倒了小半碗黄酒,问道:“那你是怎么拜入天一派的?”
“不是我拜入的,是我师父收的我。好像也就是我在天云这个年纪,村子遭土匪洗劫,爹娘都被土匪杀死,我躲在地窖里侥幸逃过一劫。我没什么谋生的本事,只能当一个小乞丐,到城镇里沿街乞讨,然后在街上偶然撞到了师父,他说我根骨不错,就收我当了弟子。”
“说实话,到现在我爹娘的容貌我都有些模糊了,但是小时候夏天躺在凉席上,我娘给我摇蒲扇赶蚊子,我爹带着我到沟渠里抓泥鳅的事情,倒是记得分外清楚。以前我还会想要是村子里没闹匪该多好,我长大了应该就会娶个妻子,和爹娘一起在地里忙活,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要是没拜入天一派,我们怕是也过不了三年大旱的劫难,其实仔细想来,我现在的日子也算是偷来的。”
润玉知道叶自歌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没想到竟也是个与父母无缘的命格,忆起亡母,心下也是凄然,只听叶自歌又道:“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们仙神就怎么会在意凡人的悲欢喜乐,苦痛挣扎。”
叶自歌又灌了一大口酒,怅然道:“要不是灭门之仇压着,我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希望天云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找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的小子,生他几个孩子,庸庸碌碌却能宁静安乐的过完这一辈子,可惜,天不遂人愿,此命由天不由人啊!”
听出叶自歌语气中的无奈和苍凉,润玉心有戚戚焉,想他被万年孤寂的命格压着,也是半点不由人。他又何尝不曾想过,若他当初生下来不是应龙,而是一条鲤鱼,又该有多好。
润玉时不时给叶自歌添酒,听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直到一壶酒见了底,叶自歌醉意沉沉,润玉才开口问道:“你的目的,恐怕不只是要杀原阳君报仇吧?”
“唉……”叶自歌长叹了一口气,放下酒碗,半眯着的双眼突然睁开,哪还有半分醉意,分明一派晴明。注视着润玉,叶自歌无奈道:“你这样,可交不到朋友。”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叶自歌比润玉以为的更加谨慎,三个月的相处也没有让对方放下丝毫警惕。仰头饮尽碗中黄汤,叶自歌临去睡前,只留给了润玉一句话,“像你这般事事都要琢磨,时时都要算计,不累吗?。”
润玉独自坐在厨房里,对着未尽炉火,一盏豆灯,无奈地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孑然枯坐到天明。叶自歌其实说错了,他从来不是因为工于算计而知交零落,恰正是因为自小寄人篱下,无人相交,才不得不步步为营,算尽机关。
到如今前尘旧事尽付话本笑谈,润玉仍是无法放下一切,隐居山林去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仙。他身无长物,修为尽废,偏还有所图谋,自是更少不得算计。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在一片寒凉之中,叶自歌悄然起身,叫醒了撑着头打瞌睡的润玉,匆匆热了热年糕草草果腹,就带着润玉御剑赶往易市。
御剑途经的寺庙皆是灯火通明,香火鼎盛,凡人接踵而来,虔诚地三跪九叩,向着神佛诚心祈愿,求平安,求富贵,求风调雨顺,求海晏河清,然而檀香落尽,蜡炬成灰,也不过是平添几分虚妄的希冀罢了,命数自有天定,诸天神佛,何曾怜惜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