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甚至来不及将我们的所见所闻告诉师长。”叶自歌嘴角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眼中却泛起了泪意,冷笑道:“你说多巧啊,在井口接应的两位师妹,恰巧一个是我天一派小师妹,一个是我妻子韩竹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逃过天谴的吗?所谓上天难欺,天命难违,奈何你们天界也尽是尸位素餐,文恬武嬉之辈,只匆匆核对了人数,别说一一查证,便是连命簿都没有查一查,任由我妻子代替我承受了天谴,而不知已然枉杀枉纵。”
情至深处,愿以身代,润玉一愣过后,心下泛起苦涩,倒也能明白韩竹娴的选择。垂眸只听叶自歌咬牙又道:“昏迷一场,醒来师友挚爱尽亡于可笑的天谴之下,你可知我有多恨!若非天云尚在襁褓,我简直恨不得拔剑自戕!”
叶自歌沉郁愤恨之下带有几分哽咽的声音落到润玉耳中,一句‘我如何不知?’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阎浮百劫,世间万苦,又有谁能与谁真正感同身受。
房间里的气氛霎时一滞,许久萧玄放下手中凉透的茶杯,打破了凝重的沉默,劝道:“竹娴若是还在,她也一定会希望你能放下。”
“放下?”叶自歌的声音一下子尖锐了起来,看向萧玄的目光冰冷幽深,“萧师兄,八年前你劝不了我,今天你也一样劝不了我,反倒是我要劝你,当年旱魃没有杀你,不代表她现在不会杀你,你安心修你的道不好吗,何苦来多管闲事?”
“自歌……”
“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师兄,若是你执意要阻我,那么与你割袍断义,我也无惧!”
萧玄呼吸一窒,转过头不愿再与叶自歌对视,仰头阖目掩去眼中泪意,将手中的泊雪剑放到桌上,轻声道:“这剑你收下,其他的事我……我不会再过问了,也不会再多嘴半句。另外她若是要取我性命,我随时恭候。”
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水,萧玄起身郑重地向润玉作了一揖,恳切道:“封印之下绝非善徒,天机命盘关乎六界,仙上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万望三思。”
说罢,萧玄轻叹了一口气,推门离去,夜风从敞开的房门灌入,不过片刻就吹熄了蜡烛,吹散了室内仅存的几分温度。
见叶自歌兀自坐在黑暗中不动,润玉待适应黑暗后,拿起泊雪剑拔剑出鞘,借着剑光看向叶自歌,道:“凡人想要锻造出神兵仙器,素来要付出不少代价,更不乏以身祭剑者。他刚才和我动手,修为灵力却不比天云高多少,满头华发早生,恐怕都是冶炼此剑之故。你既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又何必辜负他这一番心血。”
接过润玉递过来的泊雪剑,叶自歌端详了良久,终是收下了。叶自歌是修道之人,也是一位剑客,又岂会不爱剑,更何况是如此佳品,只是叶自歌不想再承萧玄的情,萧玄自以为亏欠了他,疏不知,从来都是他亏欠了萧玄。把剑插回剑鞘,叶自歌重新把蜡烛点上,抬眼看向润玉,问道:“故事还没有说完,你不想听了吗?”
“你说的已经足够了。”润玉敛袖拿起茶壶,望着壶底舒展开的茶叶,挑眉道:“你看,这壶水都喝完了,该让我和旱魃见上一面了,有些疑惑,或许得她来解答。”
“说的也是。”叶自歌把刚重新燃起的蜡烛吹灭,起身引路,“请。”
古未有天地之时,惟象无形,窈窈冥冥,太初有道,化生阴阳二气,经营天地,清浊自分。阴阳交感,氤氲相合,诞出日月星辰、花鸟虫鱼,继而分出善恶正邪,其后万物各自修行,修出神仙妖魔,还有血肉之躯的凡人。
润玉先前听叶自歌所言便已猜出那口诡异的井,怕就是初开鸿蒙之际,孕育神仙妖魔的大阔之井,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片土地的灵力枯竭,寸草不生,成为六界遗弃之地,才让昔年孕育出最早一批神仙妖魔,汇聚天地灵气的大阔之井,成为了废址。
走出易市城镇,润玉跟在叶自歌身后,往这片大陆深处疾行。直到启明星高挂天幕,昔日润玉下值的时辰,两人才赶到了大阔之井处。筑砌的井壁在失去灵力后黯淡无光,映着广袤无垠的干涸土地,满目荒凉,曾经的鼎盛繁华,如今只剩下浩瀚卷帙中还留有痕迹。
“她就在井底等你。”
润玉看了眼径自坐到井沿上,明显不下去的叶自歌,探身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大阔之井,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跃而下,到达井底之后,迎接润玉的是一出皮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