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一口饮下苦涩的药汁,润玉对旭凤的处理不置可否,等仙侍退下后才凉凉一笑,掩去心中的无尽悲凉。叶自歌必须死了,才能如此轻易地帮天一派翻案,他必须重伤在身,浑身是血地强撑着讲述这件事,才能如此轻易地取信于满殿仙神。死亡和鲜血,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事物,最好还要佐以眼泪,不然以润玉在天界如今的境况,殿上面对的怕是只有无尽的质疑和审查,到最后即便查证清楚,对于七年前只关于凡人的琐事,怕是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如阎君又岂会现今才知道韩竹娴替了叶自歌的命格,不过是为了避免惹出事端,将错就错瞒天过海罢了,若非此事被他捅了出来,区区两个凡人,高高在上的诸天仙神,又有谁会在意。现在见事情败露,才不得不匆匆推出下属顶罪,官场行事,莫外如是,总少不得诸多利益算计。
等不得伤口痊愈,歇了一天,润玉就遣退了想要同往的仙吏,独自带着冰棺去了叶自歌和叶天云隐居的山上,只是落地后,本有些情怯,不知该如何面对叶天云的润玉发现,山上的几间茅屋掩映在葱翠林木之间,已然没有了人烟。
这时润玉才想起,天一派沉冤昭雪的天帝旨意早已下达,天一派也在一夕之间重建如昨,作为现今天一派唯一传人,不足十岁幼龄的叶天云,成了天一派的掌门,自是要前往天一派主掌相关事宜。
将叶自歌的棺椁放到韩竹娴墓碑旁边,润玉也不急着前往天一派找叶天云前来下葬,一个人静静地扶着冰棺站了许久,才缓步到每一个屋里走上一圈。厨房的米缸里还有不少米,水缸里也还剩半缸水,灶膛边上堆放的柴火还没烧完,叶自歌和叶天云都走得十分突然。
先前他借住过的,叶自歌的那间屋子则完全没有任何变动,甚至连灰尘都还没来得及积淀下来。叶天云的屋子里则少了不少衣物,原本堆放在墙角的几箱书籍也不见了,只有叶天云捏画的,有润玉灵力保护的三个泥人,还静静地呆在窗台边,面向润玉画工粗糙的脸上带着笑意,笑得人心里又苦又痛。压下涌上的酸胀,润玉拿起三个泥人,怔怔看了好一会才放回原位,前尘难溯,故人不在,从今以后,怕是只有这三个泥人陪伴着两座坟茔,任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草木枯荣。
天一派建筑巍峨严整,坐落在太和山,占了小半个山腰,观之鳞萃比栉,无愧于先前人界数一数二的修仙门派之名。润玉御风而行,隐在云间往下看,只见天一派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比年初一时润玉和叶自歌御剑途径的各个寺庙都要热闹,连山门前都摆了不少卖香烛的摊位。
天一派得天帝谕旨重建,又有仙神下凡布下神迹,让偌大的天一派瞬间重建完毕,凡人敬畏仙神,自是趋之若鹜,虔诚供奉,只盼仙神能达成自己的心愿。绕过人声鼎沸的前殿,后殿却是分外冷清,房屋可以重建,香客自会再来,亡者却无法复生,若是没有天界庇佑,只有叶天云一个传人的天一派,怕是根本无法立足,好在仙神下凡扶持,自有弟子会络绎拜入门下,香客如云,更是少不了香油钱。
隐身站在凡人中间,润玉指尖灵力轻施,让殿上新供奉的义成仙君金身上发出华光,瞬间凡人跪作一地,惊呼仙君显灵。先前路过城镇买的皂儿糕,因放在胸前还温热着,润玉走到后殿,首先遇见的是前来帮忙的萧玄,天一派重建,能有如今秩序,全靠琼羽派弟子前后忙碌帮忙。
萧玄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仍就穿着一身琼羽派白底黛青纹路的道袍,只是清隽的眉目间,染上了沉沉悲痛,双眼浮肿,脸色憔悴,显然哭过不久。萧玄看见润玉后也并不惊讶,只恭敬地向润玉作了一揖,声音低哑道:“仙上可是来寻天云?她在后山练剑。”
萧玄的态度较之先前更为疏离,这让跟在萧玄身后的润玉心中越发忐忑,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天云,更害怕在叶天云澄澈明亮的双眸中,看见和萧玄那般的疏离,甚至是责怪,但润玉最怕的,还是看见叶天云在痛苦中,再不复先前的天然纯真。润玉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人的背弃和指责,唯独不想在这个愿意分享给他生辰的孩子眼中,再看不见快乐,那样的活着会有多么痛苦,没有人比润玉更为清楚。
叶天云披麻戴孝,全身素白,正专注地练着叶自歌教授的,天一派绝学指剑,头上原本一直梳着的两个丸子头变成了成年才会梳的及头,听到动静后,叶天云转身收了招式,平静地看向润玉,稚嫩的身形郑重地作了一揖,声音中显然是久哭后的沙哑,恭敬道:“天一派掌门叶天云见过润玉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