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理由地,令人联想起自极乐世界向地狱垂落的蛛丝。
就在那道纤细蛛丝的底端,通身漆黑的青年背对她孤身伫立。那背影之中不带有任何悲壮凄绝的气势,平稳到近乎冷漠,仿佛只是在散步途中发现了某处别具一格的奇景,所以不经心地驻足观看。
“……”
而他朝向皋月转过的面孔,果然也是一如往昔般冷漠缺乏表情。
“准备好了?”
芥川平淡地开口问道。如果说他那双黑眼睛是冬日里结冰的湖,那么他的气息和话语就像是从湖面上吹来的凛冽的风。
“准备好了,就继续前进吧。”
全然的就事论事,没有宽慰或者鼓励,也只字不提得知她末路之后的忧虑惋惜。唯独在皋月撇开(忙着窃窃私语“你说他怎么会有女朋友”的)凛和Archer上前之后,芥川方才不经意般低头向她说了一句:
“深町。还记得我刚开始训练你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
皋月丝毫不对这唐突的提问感到意外,利落地点头应答。
“‘活着就是战斗至死,不要忘了’。——当时,学长是这样告诉我的。”
同样,这也是芥川二十年来一以贯之的生存姿态。正因为深知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苛刻地对待自己,所以皋月从来不会叫苦示弱,也不会抱怨他的冷淡和严苛。
“记得就好。走吧。”
“啊、是……”
所以,现在自己也只须一如既往,以芥川所称赞的刚强姿态面对他就好——
明明头脑中是如此打算,但就在紧随他登上阶梯、意识到那道身影此刻触手可及——又或许转身就会消失不见——的瞬间,皋月忽然心间一紧,步履也随之加快,双臂一抬就从他身后用力地撞了上去。
“……!!你突然做些什么。我说过我身后很危……”
芥川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撞了个趔趄,本打算回头呵斥“我这可是一件见血封喉的外套”,但或许是察觉到了皋月紧握他后背衣料的力道,他最终也没有将她挥开。
取而代之地,芥川仍是以那夜风般冷彻的嗓音向她说道:
“深町。害怕吗?”
“……是的。”
皋月的回答延迟数秒之后响起。因为是第一次向他表露深藏心底的软弱,她开口时有些踌躇,好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拿捏不准字句。
“我……并不是没有做好觉悟,也不是对自己选择的方向抱有迷茫。但即使如此,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这件事,我果然……还是会感觉恐惧。”
“那么,你不想死吗?”
芥川头也不回地平静追问。
“是的。”
皋月再次颔首,“我真正称得上‘活着’的时间太短,我还有太多想做的事……而且,我好不容易才稍微理解了一点学长。如果真的到此为止我也没办法,但若有一线希望、能够让我和樱同时得救的话,我还不想结束。”
“芥川学长,我……不想死。”
(啊啊,说出口了……)
面对世上最不可能娇惯自己的人,说出了怎么听都像是撒娇的丢脸软话。这样一来,就算被他嘲笑、厌弃也无可厚非,不如说他现在已经开始发笑了——
——发笑?
察觉到芥川颤抖着双肩低声嗤笑的瞬间,皋月诧异地抬头望去。
“呵……怎么,不就是如此而已吗。太愚蠢了,深町。这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芥川转过身来。
他的一侧嘴角向上弯曲,眼底也确实残留着堪称讥讽的促狭笑意。但那讥讽却不是指向皋月,而更像是面对名为“命运”的无形壁垒,青年冷笑着嗤之以鼻。
“听好,深町。畏惧死亡是人之常理。如果你不耻于向人表达其他感情,那么对这一点就更不需要羞愧。”
“可是学长,你说过——”
“当然,我也不打算就这种理所当然的恐惧来安慰你。真要说的话,我能给你的话语只有一句。”
他这么说着,接过了皋月怔怔悬在半空的手,收拢五指异常郑重地紧握。尽管只是短暂一瞬,但皋月切实感觉到了那石像般冰冷外壁之下灼人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