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停下了步子,就那样默默看着他,若干年前,就是这个人,站在他身后,手把手的教他箭术,其实,又有什么不是他教的?
时光仿佛就那么停顿了片刻,却是霍去病的马不解主人何以突然如此沉默,轻嘶了一声,卫青闻声转身,看到霍去病的那一刻,适才凝重的眉宇便柔和了,这一次,霍去病却错开了目光,只看着他手中的弓箭道。
"舅舅好兴致。"
卫青未答,他单手持弓向前往左划了个半弧,道。
"去病,你看。"
霍去病顺着他长弓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前,亦是北面,遥遥可见黄河,此刻是严冬,河面许多地方已结了坚冰,再远处是阴山南麓。十年前,卫青就是在这一带,接连击败了匈奴各部。
而更远处,在阴山北面,两人目力所不能及处,便是狼居胥山,霍去病在几年前曾在那里祭天。
而西北方,便是河西...卫青的目光就停在那个方向,他看了许久,忽有些突兀的开口道。
"去病在河西的时候,我一眼也没往那边看过,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捷报送来,你姨母都吓哭了。"
卫青怔了怔,似乎在那极目处,看见了合黎山下的万箭如雨,他顿了顿,反而笑了,静静道:"现在想想,我怎么就能那么放心。"
霍去病只淡淡一笑,那个时候,他一直觉得卫青就在身边,最得意时是这样,最孤立无援时亦如此。那个时候,他正意气飞扬,一心想邀卫青与他同去河西看看。那个时候,他就有许多话想对这个人讲。可惜,已都不能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指了指前方道。
"舅舅是在这里烧的黄河浮桥。"
黄河浮桥一断,是断绝了河那一侧匈奴右贤王部增援之力,但也是断绝了汉军的退路,若楼烦、白羊两部不能克,汉军就再无回转的余地。
霍去病记得很清楚,那年卫青断黄河浮桥的小溪传到长安,朝野震惊,有人说,当时年轻的车骑将军只说了一句话:他过了黄河,就没打算再回去。
两人一起并肩站着,这是他收复的土地,也是他守护的地方。一种骄傲犹然而生,不需一言,他懂,他也懂。这个问题上,他们有毕生的默契。
久久,卫青转头看向他,微笑道。
"去病,春暖花开,我和你同去阴山下看看..."
他的话未说完,已被霍去病打断,青年如听不懂他的意思般,十分突兀的道。
"舅舅刚才在射箭吗?我也试试。"
卫青看着他,无声的笑了笑,将弓箭递给霍去病。霍去病直如不觉,接过来顺手拉了一下,四周略一环视,依旧指着百步外的一棵树道。
"就它吧。"
他也不等卫青答覆,弯弓搭箭,卫青在旁看着他,忽然皱眉轻轻道:"去病..."他叫得不巧,恰好就在他出声的一刻,箭飞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影响,霍去病这只箭竟射空了。
名将脱靶,大是不祥,两人俱是一愣,霍去病勉强一笑,自嘲道:"叫舅舅笑话..."
他的话没说完,卫青忽然上前半步,站在他身边,两手从后稳稳托住他的双臂,轻声道。
"定。"
霍去病闭了闭眼,脑中的晕眩感却愈演愈烈,从他刚才情不自禁的随着卫青的脚印追上来就是那样,比他来朔方的路上更狂暴,他只是咬牙忍着,这病就是这样,或许下一刻,整个人就会化做飞灰散去,又或许,这种痛苦的晕眩会突然的消失。即使如此,身后那人温暖的怀抱,依旧在昏乱的思绪中清晰得不可思议,卫青的手依旧很稳,没有一丝的惊惶,他贴得很近,霍去病能听到他的心跳,没有一丝乱,只越来越慢,有种说不出的苍凉,一如扶着自己的那双手,也正一丝丝的凉下去,仿佛再无法暖起来...
那一瞬,霍去病满腔的情意,混杂着狂喜和悲哀,再无法自抑,
他抛下弓,转身狠狠抱住了卫青。
想将这个人生生勒入血肉中,
对这个人,他心中有太多的情感,家国天下,同心同梦。
他一生骄狂,从未惧怕过任何事物,
甚至是看着自己那样灿烂的生命渐渐消失,也骄傲得没有一丝动容,
可,这一刻,却怕了,且无能为力,
这人骨子里有多强悍,没人比他更明白,
身为大汉统帅,卫青不能经不起一场生死,